后來,珍妮弗會回想起她和朋友開的一句玩笑:在大學校園千萬不能以貌取人。這個趿拉拖鞋、喃喃自語的女人可能是個露宿者,也可能是位知名的歷史學家;那個頭發蓬亂、披著一襲白大褂的家伙可能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也可能是位諾貝爾獎得主。因此,那天晚上珍妮弗離開校園健身中心,要去鎮上見朋友時,對那個迎面走來的男子并未太過警惕。男子穿著一套不合身的皺巴巴的西服,頭發凌亂,胡子拉碴。
男子在離她幾碼遠的地方停下腳步,露出微笑。她正要說“對不起,我身上沒零錢”,可他先開了口。
“是珍妮弗,沒錯吧?”見她沒有回答,男子揮動一只手,仿佛是要驅散任何疑惑,“我認識你父親。”
盡管男子操著南方口音,但語氣卻顯得十分正式。她父親在全國各地都有人脈,尤其是在這所大學——他既是杰出校友,也是慷慨的捐贈者。
“是的。”她答道。
男子走近幾步,伸出右手。她把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握手總比那種強人所難的擁抱好,她正這么想著,卻看見男子的手里拿著一塊手帕。
珍妮弗在劇痛中醒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把她的右臂從身體上撕扯下來。接著顛簸減輕,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還能感覺到車在移動。又一次猛烈顛簸震得她腦袋天旋地轉,眼冒金星。疼痛緩解些后,她動了動,讓肩膀不再被自己壓著。每隔幾秒鐘,就有對向車輛駛過,珍妮弗能感覺到強勁氣流的沖擊。她伸展雙腿,觸到了下方和側面的金屬板。珍妮弗心想,這不是廂式車,而是轎車后備箱。父母和輔導員都告誡過她,千萬別獨自夜行。她平時都是和同學結伴返校,但有時候,就像今晚,她剛上完普拉提課,要去鎮上,只能獨自前往。珍妮弗在束腰外衣里摸索手機和辣椒噴霧,發現這兩樣東西都不見了。
她一定是再次昏迷過去,因為當一陣顛簸弄醒她時,汽車好像行駛上了另一條道路,更顛簸,對向駛過的車輛也少了。道路起伏不平,她的身體晃來晃去,疼痛也隨之加劇。
珍妮弗提醒自己,人們正在尋找她——父母和學校會發動一切力量。肯定有人看見了她被劫持的一幕,或者有監控攝像頭拍下了整個過程。這輛車——可能連車牌號——早已被警方知曉。路上會有路障,警車在四處搜尋。應該慶幸車一直在路上狂奔,珍妮弗告訴自己。只要車還在行駛,她就是安全的。
道路再度變得平坦,車流量加大。一輛車鳴著警笛駛過,但沒有減速,也沒有掉頭。
她筋疲力盡,逐漸墜入半睡半醒的朦朧狀態。
她也許做了夢,但一個顛簸就把夢境沖得一干二凈。珍妮弗口干舌燥,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小時。兩小時?六小時?當然,時間過得越久越好。她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車停下后該怎么辦,可疼痛總是不停打斷她的思路。
過了一會兒,輪胎碾過碎石,發出嘎吱聲。
車子最后搖搖晃晃地下了個坡,停了下來。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又關上。她的左手在身邊摸索著,想找到一個能當作武器的物件。
撬胎棍,這個詞從珍妮弗的腦海中閃過,雖然她吃不準撬胎棍長啥樣。但后備箱里除了一條毯子,什么都沒有。她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用毯子蒙住那人的腦袋。但她很快否決了這一招,而是收攏了雙腿,決定先狠狠猛踹對方,再逃跑。
后備箱打開了,一道手電筒發出的強光照在她身上。男子沒有伸手抓她,反而后退一步,態度近乎恭敬,“我知道你的肩膀和腳踝很痛,珍妮弗,除此之外,你還好吧?”
她沒有回答。
“我雖綁架了你,”他說,“但無意傷害你,贖金一到,就放你走。我會盡量讓你舒舒服服地待在這里。你父母會支付贖金的,然后這件事就結束了。怎么樣?”
“好。”珍妮弗說,希望這是真的。
“我不想再對你使用迷藥。你的肩膀受了傷,所以我讓你自己慢慢出來,但別耍花招。這里離最近的房子也有好幾英里,要是你在樹林里迷了路,那就真麻煩了。明白?”
“明白。”
“很好。”
珍妮弗覺得沒必要反抗,一想到胳膊可能會被猛地拽一下,她就一陣反胃。她用沒受傷的胳膊撐著,把腿挪了出去。腳踝一軟,要不是他扶了一把,她就摔倒了。
“在這兒站一會兒,讓腦子清醒清醒。”
他說。
附近的樹上有鳥在叫,珍妮弗這才意識到,周圍這么黑多半是因為頭頂的樹冠太茂密。快跑!她告訴自己。可當她繃緊雙腿準備轉身時,男人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臂。他用手電筒照著一座小木屋。門廊旁邊有一塊金屬牌,上面寫著“出租:按周或按月計費”。
他扶她走上臺階。門沒鎖。進門后,前廳陳設簡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張沙發,右邊是一間小廚房。看不出最近有人住過的跡象。
“需要的話,衛生間在那邊。”男子指著狹窄過道里的一扇門說。
珍妮弗走了進去,關上門。門鎖被卸掉了。除了馬桶、水槽和藥柜,還有一個狹小的淋浴間。她試圖思考對策——找件防身武器或想出逃生之法——可右臂動彈不得,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她出來后,男人把她帶到地下室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里面只有一盞拉線燈泡,發出微弱的光。地上放著一張氣墊床,上面有一個枕頭,還有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和床單。旁邊是一件連帽運動衫和一條系帶運動褲,像極了她父親周末早上穿的款式——這套行頭常是她和母親打趣的對象。房間里還有一把椅子和一張折疊小桌,桌上整齊地堆著幾本雜志和平裝書。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一絲不茍,更像是在招待客人,而不是囚禁人質。
“我知道這兒條件不好,但贖金一到,你就能回家了。”
“可我們現在是在哪兒?”
“北卡羅來納州。”
男子站在門口。她估摸著,他比她父親大幾歲,但身材比父親高大,看起來也更強壯。
“我父母和我妹妹會擔心的。”珍妮弗說,“我妹妹叫琳達,才11 歲。”她以前讀到過,這種時候要建立共情,讓對方覺得你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他們會擔心。”男子答道。
“我肩膀的肌肉好像撕裂了。我需要看醫生。”
“所以這事得盡快解決,但可能還是要花點時間。”
“讓我用手機給他們打個電話吧。這樣我父母就知道我沒事,你也能快點拿到錢。
你說要多少,我父母都會給的。只要我告訴他們別報警,他們就不會報。”
“你的手機掉在校園里了,但我肯定警察現在已經聯系上你的父母。”男子說,“所以這事得慢慢來,不是你我想快就能快的。
我這就去給你拿點吃的。要是還需要上衛生間,角落里有個桶。抱歉,只能將就了。”
“拜托了,”珍妮弗流著眼淚乞求,“我真的好痛。”
“我會給你拿來食物和水,還有止痛藥。”
男子說完就離開了。
去年9 月,媒體報道鋪天蓋地的時候,珍妮弗的父親就提醒過她,盡管他給學校的藝術中心捐贈了一大筆錢,但這可能會給她帶來一些負面影響,說不定會讓她在校園里受到騷擾。但父親從未警告她會有這樣的綁架。她在預科學校和大學的一些朋友也來自相似的富裕家庭,可他們從未遭遇綁架勒索的事。畢竟,這里不是南美洲。他們只是被提醒要注意紫外線、信用卡詐騙、垃圾郵件這些事。珍妮弗微微聳了聳右肩,疼得齜牙咧嘴。肯定是肌肉或筋撕裂了,這意味著好幾周,甚至好幾個月都不能上普拉提課了。
她將不得不花更大力氣控制體重。還有課程呢。要是缺課太多,會不會整個學期都白費了?想到這些,她差點被自己氣樂了,暗忖道:你被關在地下室,可能會被折磨、強奸、謀殺,居然還在擔心該死的普拉提?這是現實啊。你以為那些在水溝里、樹林里被發現的尸體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嗎?
珍妮弗試著用左手去擰門把手。門鎖上了。沒有窗戶。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可肺里好像一點空氣都進不去。她被關在這個煤渣磚砌成的墳墓里,最終會慢慢窒息而死。
你很快就會被贖回,詹妮弗對自己說,贖回。對方不是為了傷害她——而是為了錢,而她家最不缺的就是錢。贖金,她輕聲念著這個詞,反復念著那柔和的輔音,直到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她和父母經常吵架,說過不少傷人的話,但他們確實愛她,為了把她平安救回去,他們會不計代價,哪怕是付出幾百萬美元。父親肯定知道該怎么做。盡管呼吸平穩了些,但珍妮弗的手還是在顫抖,怎么也停不下來。
男子回來了,手里拿著一瓶水和一個白色紙袋。她聞到紙袋上沾著的油漬味。他拿出食物,拆開包裝。是軟塌塌的漢堡。
“把藥吃了。”他遞給她兩粒阿司匹林大小的藥片。
“這是什么?”她問道。
“止痛藥。”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你看一下,就知道生產廠家了。”男子給她看藥瓶上的標簽,“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珍妮弗將藥片含入口中咽下。男子向后退了退,靠在墻上,示意她坐到桌邊。
“你怎么知道我和家人這么多事?”
他面露微笑,“我們這兒也有互聯網。
我們中有些人還會用呢。”
珍妮弗感覺臉頰發燙,“我不是那個意思。”
“趁還熱著,趕緊吃吧。”
珍妮弗咬了一口。從午餐到現在,過去多少小時了?她吃掉第一個漢堡,猶豫了片刻,決定把第二個也吃了。食物下肚,一種昏昏欲睡的滿足感涌上心頭——這種感覺,她從十年級以后就很少有了。水喝完了,他上去又拿了一瓶下來,擰開瓶蓋,放在桌上。
“謝謝!”她說道,用左手拿起瓶子,而他起步站到門邊。
他已經脫掉了外套。白襯衫雖然皺巴巴的,卻挺干凈,鞋子舊了,卻擦得锃亮。他有好幾天沒刮胡子了,但身上沒有流浪漢那種發霉的味道。他的聲音平靜而理智。建立聯系,建立聯系。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吉姆就行。”
“吉姆?”
“是的。”
“你有家人嗎,吉姆?”
“有一個兒子,不住在本州。”
“那妻子呢?”珍妮弗看著他手指上的婚戒問。
“她不久前去世了。”
“抱歉。”
“其實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吉姆說,“我們還有個女兒,也去了天堂。”
這是一種聯系,但珍妮弗不知道該怎么利用。
“她和我差不多年紀嗎?”
“比你大幾歲。”
“那你一定很難受。”
“別提了,”吉姆說,“都過去了。”
“我明白,”珍妮弗謹慎地說,“但你也該理解我父母現在的心情吧。”
“是的,我想我能理解。”
他走到桌邊,收起包裝紙和食品袋,但留下了那瓶水。
“我幾小時后再來,”他說,“那些雜志和書也許能幫你打發時間。”
男子離去后,珍妮弗移開蓋在金屬桶上的烤盤。在一只桶上解決內急并不容易,也不舒服,但她還是設法清空了膀胱,再把烤盤蓋了回去。她并沒覺得如想象中那么屈辱,甚至感到有點滑稽。珍妮弗躺在氣墊床上,感覺平靜了些。她很快就會被營救出去,一定會的。她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肩膀,發現疼痛減輕了些。她的緊身褲和束腰外衣散發出污垢和汽車尾氣的氣味,于是她換上了那身運動服。珍妮弗閉上眼睛,睡著了。
房間里沒有時鐘,但三頓餐食意味著一天過去了。他給她送吃的,還帶來更多止痛片。第三天,他讓她去沖了個澡。熱水嘩嘩灑下來的時候,珍妮弗四處搜尋,可什么武器都沒找到,連生銹的剃須刀片都沒有。打碎鏡子拿玻璃碎片當武器也不行。她被藥物弄得暈乎乎的,且只能用左手,能有什么勝算?不過,她倒是想到了別的辦法。
“如果我把我的用戶名和密碼告訴你,你至少能給我父母發一封電子郵件,來表明我安然無恙吧?”
“你真以為我會上當?”他問道。
“不,”珍妮弗柔聲答道,“但我總得試試,對吧?如果你女兒和我現在的處境一樣,你也會希望她試試,對吧?”
“我想她當年確實試過。”他答道。
幾小時后,當吉姆帶著食物和藥片回來時,珍妮弗告訴他,肩膀不那么痛了,不需要服藥了。
“你必須服藥,”他告訴她,“我可以強迫你服藥,但希望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她服了藥。他讓她張開嘴、抬起舌頭,確認藥片真的咽了下去。
當數著三餐過日子變得太過乏味而堅持不下去時,兩次沖澡意味著一周過去了。珍妮弗欣慰地意識到,時間不重要了。在她感到饑餓、口渴之前,食物和水就送來了;干凈的運動衫、運動褲、內衣、衛生巾也一樣,從不會缺。藥片很管用,她不再抗拒,甚至主動要更多。在衛生間照鏡子時,她發現自己的模樣竟然有點改變:突出的顴骨,上頸部和下顎緊致的皮膚。她用手摸了摸收緊的腹部。她想起了那晚導致自己被綁架的普拉提課。那是一個周末晚上7 點的課程,宣傳單上寫著,是為有體重管理問題的人開設的。
那位身材苗條、穿著緊身衣的教練在喊口令時,似乎總是要么覺得好笑,要么就是不耐煩。健身室是個八角形的房間,四周都是鏡子。一個最胖的女孩管那里叫“畜欄”。
現在,她盯著小木屋衛生間的鏡子,心想,要是父親把公司的產品樣品帶回家,她早就減肥成功了。不用健身,不用計算卡路里,不用提心吊膽地站在體重秤上。說不定還能因此弄出一條極富創意的廣告語:“無痛減肥,一蹴而就。”
吉姆敲響了衛生間的門,問珍妮弗是否洗好了。
“我正在照鏡子。”她答道。
珍妮弗在前,吉姆在后,兩人走向地下室。珍妮弗問為什么贖金還沒到賬。
“這種事急不得。”他答道。
她在床墊上坐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要是沒有贖金,我會死嗎,吉姆?”
“我們都會死。”他答道。
“我是指死在這兒。”
“你不用操心這個。”他朝桌上的雜志點點頭,“要我再給你拿些新的來嗎?”
“不用,”珍妮弗答道,“都沒有看頭。”
吉姆給她拿來一臺收音機,這玩意兒對她來說就像六分儀一樣古老。它能接收到新聞臺,但珍妮弗很快就把頻道鎖定在了輕音樂臺。這些音樂輕松、柔和、舒緩,一直播放著,你根本不用去管。
一天,珍妮弗佯裝吞下藥片,實則偷偷塞進了口袋。但在吉姆離開一段時間后,她開始感覺焦慮,最終還是把藥吃了。她躺在床墊上,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她想起有位教授曾痛斥科技對人的奴役,此刻才發覺教授說得沒錯。以她之前的生活為例,手機總是在耳邊聒噪——每一個電話、每一封郵件、每一條短信,無論多么無關緊要,都在逼著人回復。這種煩擾就像蚊子的嗡嗡聲,她心想。記得在自家的避暑別墅,那些聚積如云的飛蟲總是把她逼進室內,二者簡直如出一轍。永無休止的索取如漩渦般將她吞噬,這不就是她一生的寫照嗎?
她和吉姆沒怎么交談,但還是漸漸了解到他的一些情況:他開過一家小公司,卻在經濟衰退中破產了;他妻子生前是縣農業推廣站的辦公室主任。有一天,珍妮弗問起他女兒的死因,吉姆卻避而不答,只說兒子還算明智,18 歲就離開了這個鬼地方,否則恐怕也活不成了。珍妮弗又問他有沒有什么愛好,他皺起眉頭,好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沒有,”他最終答道,“我想我已經過了培養愛好的年紀。”
當珍妮弗問起贖金的事,吉姆說談判正在推進,還保證很快就會有結果。她偶爾會想逃跑,但轉念一想,既然這事很快就會結束,逃跑又有什么意義?吉姆沒有傷害她,也從未威脅過她。說實話,她并不怕他。如果談判拖了這么久,她懷疑問題可能出在父母身上。
除了自由和手機,吉姆幾乎滿足了她所有的要求:糖果、軟飲料、更多的藥片。她厭倦了閱讀,要求看電視。雖然只能收到三個頻道,但對她來說也夠了。珍妮弗喜歡看游戲節目,尤其是當參賽者穿著滑稽的服裝,盼著贏一臺洗碗機或一塊東方地毯的時候。
起初,她很喜歡聽節目里歡快的聲音,可沒多久就厭煩了,于是把電視調為靜音,轉而選擇聽收音機里的舒緩音樂。電視靜音后,屏幕里的人看起來就像魚缸里的魚。
這天早上,吉姆帶珍妮弗去洗澡時,說她已經在地下室待了30 天。擦干身體后,她再次在鏡子里端詳臉和肩膀,又抬起胳膊仔細查看。她算不上漂亮——額頭有點太寬,兩眼有點太近——但除此之外,她已然像極了那些高端時尚雜志上的苗條女郎。
珍妮弗張大嘴巴查看牙齒。她的父母和牙醫總說,哪怕一天不用牙線,她的牙齒就會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珍妮弗伸出一根手指,用指甲敲了敲門牙。牙齒都還在,只是有點泛灰。
她穿好衣服,和吉姆一起回地下室。吉姆告訴她,很快他們就會換個位置,到時候自由的就是她了。他說,很抱歉把你卷進來,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他拿出錢包,給她看了一張他女兒的黑白照片。
次日早上,當珍妮弗醒來時,房門開著。床邊放著她的緊身褲和束腰外衣,還有她的手機和挎包。桌上有一只橘色藥瓶和一張字跡工整的紙條——“贖金已付”。珍妮弗把藥瓶和手機放進挎包,走出了地下室。木屋的前廳毫無改變。臺子上什么都沒有,椅子緊貼著餐桌放置,垃圾桶里空無一物。珍妮弗從屋前的窗戶望出去。不見車輛,只有一條土路通向山上的樹林。前門沒鎖。她從櫥柜里拿了個玻璃杯,擰開水龍頭,先接了杯水喝了,又往臉上潑了些水,想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種狀態持續多久了?吉姆昨天告訴過她,但她記不清那個數字了。
內心有個模糊卻強烈的警報在響,告訴她趕緊逃,吉姆可能會改變主意回來,于是珍妮弗走下臺階,來到院子里。盡管有樹遮擋,陽光還是很刺眼,她只好退回到門廊上。她拿出藥瓶,又回到屋里喝了些水。幾分鐘后,她再次出來,沿著車道緩步前行,很快來到一條土路上。手機充過電,此刻信號滿格。30 分鐘后,一輛北卡羅來納州公路巡警隊的警車出現了。
在綁架者被捕和長達一周的媒體圍追堵截之后,在經歷了那場引發更多鏡頭與話筒、同時牽扯個人罪責與企業責任的審判之后,在吉姆·迪拉德被裁定有罪并獲刑20 年之后,在珍妮弗第二次被強制送入戒毒所之后,她的父母終于接受了一個事實:能改變她人生的,唯有她自己。當他們威脅要沒收她的信用卡時,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提醒:若是有人因教唆罪行被捕,必將招致新一輪的媒體風暴,那些關于吉姆·迪拉德和他女兒藥物成癮緣由的尖銳質問,又會卷土重來。
信用卡最終回到了珍妮弗手中。她在中產階層聚居區租了間公寓——那里的社區環境足夠體面,甚至能讓毒販提供送貨上門服務。每月一次,珍妮弗都會乘公交車前往監獄。她和吉姆隔著有機玻璃隔板相對而坐,每次會面不過短短幾分鐘。除了偶爾會談及他女兒的死,這場景與當初在北卡羅來納州的那間地下室竟無太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