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7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表決通過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這部將于2026年1月1日施行的法律,是近20年來首次全面修訂,條文數量從119條擴充至144條,新增高空拋物懲處、正當防衛認定、未成年人違法懲戒等關鍵條款。從終結“被打還手即互毆”的執法困境,到打破未成年人“違法不拘留”的剛性慣例;從將無人機“黑飛”納入法治框架,到嚴懲欺凌弱勢群體行為—新法直面社會痛點,重構公共安全規則。
終結“還手即互毆”:正當防衛權落地生根
【案例】
在山東淄博市一家普通飯店內,發生了一起沖突事件。當時,醉酒男子劉某無故突然襲擊了正在就餐的張女士,張女士出于本能自衛反擊。公安機關在接到報案后,初步調查中依據過去的執法習慣,認定雙方行為構成“互毆”事件,因此對張女士和劉某各處以同等處罰,各打五十大板。
【解析】
此類案件常因“雙方均有過錯”被模糊處理或要求調解,防衛者的合法權益難以得到充分保障。這長期困擾司法實踐,挫傷了公民維護自身權益的勇氣,甚至催生“挨打就躺下”的無奈自保策略。
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十九條首次在治安管理領域確立正當防衛制度:“為了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行為,造成損害的,不屬于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不受處罰;制止行為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較大損害的,依法給予處罰,應當減輕處罰;情節較輕的,不予處罰。”這為清晰界定防衛行為提供了明確法律標尺。
新規定構建了一套完整的防衛評價體系,該體系涵蓋“權利確認(判定是否屬于正當防衛)一限度界定(判斷是否明顯超過必要限度)一責任豁免(決定是否不予處罰或減輕處罰)”三個環節。其要求公安機關主動且全面地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客觀還原事件發生的全過程,摒棄“誰受傷誰有理”的慣性思維以及“和稀泥”式的執法方式。對于勇于制止不法侵害的見義勇為者而言,法律終于從束縛手腳的枷鎖轉變為捍衛正義的盾牌,公民在遭遇不法侵害時更有勇氣依法保護自身權益。
打破“年齡護身符”:未成年人違法懲戒體系重構
【案例】
一位名叫“小敏”的15歲少女,她的行為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在過去的一年里,她頻繁地參與了各種違法行為,包括盜竊和勒索等,次數多達20次。更令人擔憂的是,她在校園門口強行向同學們索要錢財,這種行為顯然已經嚴重影響了校園的安全和秩序。在一次公然的勒索事件中,面對其他同學的勸阻,小敏竟然毫無悔意地宣稱:“校門口劫點零錢頂多是尋釁滋事,不算搶劫,我滿14周歲沒滿16周歲,你們警察管不了我。”這種態度不僅暴露了她對法律的無知,更是對社會公序良俗的蔑視。
【解析】
上述案例暴露了法律對低齡未成年人嚴重違法行為的懲戒乏力與矯治缺位,客觀上助長了部分未成年人的違法氣焰。
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此作出重大調整,第十二條規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違反治安管理的,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不滿十四周歲的人違反治安管理的,不予處罰,但是應當責令其監護人嚴加管教。”第二十三條規定,“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人有下列情形之一,依照本法應當給予行政拘留處罰的,不執行行政拘留處罰:(一)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二)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初次違反治安管理的; (三)七十周歲以上的; (四)懷孕或者哺乳自己不滿一周歲嬰幾的。前款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規定的行為人違反治安管理情節嚴重、影響惡劣的,或者第一項、第三項規定的行為人在一年以內二次以上違反治安管理的,不受前款規定的限制。
由上述規定可以看出,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者,一年內二次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無論情節輕重,均應適用行政拘留。14周歲以上未成年人初次違法但情節惡劣(如實施暴力欺凌、多次盜竊、有組織滋事等),同樣適用行政拘留。
同時,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對依照本法第十二條規定不予處罰或者依照本法第二十三條規定不執行行政拘留處罰的未成年人,公安機關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規定采取相應矯治教育等措施。”基于此,公安機關可即刻啟動矯治教育程序,通知學校與家長協同開展強制心理干預和行為矯正工作,依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相銜接,采取訓誡、責令具結悔過、接受心理輔導、參與社會觀護項目等多元化的矯治舉措。這種“懲戒 + 矯治”的雙軌制處置方式,切實規避了過往“一放了之”的執法慣性,其目的在于從根源上防范未成年人再次違法。
嚴懲“小惡”:違法成本全面加碼
【案例1】
2025年7月,在寧夏大武口區的一家酒吧內,31歲的楊某酒后因言語不和與鄰桌顧客發生激烈口角。爭執迅速升級為肢體沖突,雙方互相推操并爆發互毆,楊某致對方顧客受輕微傷,包括臉部擦傷和手臂淤青。警方介入調查后,認定事件為輕微斗毆,最終楊某僅被處以500元人民幣的罰款,事件就此了結。
【案例2】
2024年12月,女子馬某因日常瑣事糾紛,在街頭公共場合與一名孕婦發生激烈爭執。爭執中,馬某情緒失控,突然用腳猛踢對方腹部,導致該孕婦當場感到劇烈疼痛并出現惡心、頭暈等不適癥狀,被緊急送往醫院接受檢查。事后,警方介入調查,確認事件性質,馬某因涉嫌故意傷害被依法處以行政拘留10日并罰款500元人民幣。
【解析】
現行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打架斗毆、欺凌弱勢群體等違法行為處罰力度偏弱,助長了部分違法人員的囂張氣焰。而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加大了類似行為的處罰力度,大幅提升違法成本(見下表):
新法下,案例1中若公安機關認定楊某行為“情節惡劣”(如持械、毆打多人、造成較嚴重后果),其將面臨最高15天行政拘留并處2000元罰款的嚴厲處罰。而案例2中對馬某的行為,公安機關可以對其進行2000元罰款及15日拘留乃至延期的頂格處罰。
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通過引入累加處罰機制(如對多次違法、屢教不改者加重處罰)和細化“情節嚴重”標準,顯著提升了處罰的梯次性和嚴厲性,旨在讓違法者真正“痛到不敢再犯”,從而有效消除過去因違法成本過低導致的“破窗效應”,維護法律應有的尊嚴和威懾力。
填補治理盲區:讓高空拋物、無 人機“黑飛”等無所遁形 1
【案例1】
2022年,在銀川市的一個普通居民小區里,70歲的老人李某像往常一樣在小區內悠閑地散步。突然,一個從高空墜落的裝滿飲料的易拉罐重重地砸中他的頭部,導致他當場倒地不起。緊急送醫后,醫生診斷李某顱骨骨折,傷勢嚴重,不得不進行手術治療和住院康復,整個治療過程耗費了近4萬元人民幣。盡管警方和小區物業介入調查,但由于缺乏監控證據和目擊證人,無法鎖定具體的拋物者身份,李某最終只能獨自承擔所有經濟損失,包括后續的康復開銷。
【案例2】
一名主播在直播飛行過程中,違規將飛行器飛越至500米高空,該區域明確規定限高僅為380米,此舉嚴重威脅了航空安全,可能導致航班延誤或碰撞事故。警方利用先進的監控技術和雷達系統,迅速鎖定目標位置,在短短10分鐘內成功查獲涉事人員及其設備,確保了空中交通的正常運行。

【解析】
隨著科技發展和社會變遷,高空拋物、無人機“黑飛”等新型社會風險層出不窮,現行治安管理處罰法存在明顯滯后性。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積極回應現實需求,填補了這些重要的治理空白,第四十三條規定:“有下列行為之一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一千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一千元以下罰款:(一)未經批準,安裝、使用電網的,或者安裝、使用電網不符合安全規定的;(二)在車輛、行人通行的地方施工,對溝井坎穴不設覆蓋物、防圍和警示標志的,或者故意損毀、移動覆蓋物、防圍和警示標志的;(三)盜竊、損毀路面井蓋、照明等公共設施的;(四)違反有關法律法規規定,升放攜帶明火的升空物體,有發生火災事故危險,不聽勸阻的; (五)從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拋擲物品,有危害他人人身安全、公私財產安全或者公共安全危險的。”第四十六條規定:“違反有關法律法規關于飛行空域管理規定,飛行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航空運動器材,或者升放無人駕駛自由氣球、系留氣球等升空物體,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飛行、升放前款規定的物體非法穿越國(邊)境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對于高空拋物,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明確,高空拋物即使未造成砸到人等嚴重后果,也將受到處以五日以下拘留或一千元以下罰款的處罰。若造成他人人身或財產損害,除需承擔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規定的民事侵權責任外,行為人還將面臨最高15天的行政拘留處罰。這與刑法中的“高空拋物罪”形成了梯度治理。
針對無人機“黑飛”,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明確:情節較重的處5日至10日拘留;若涉及在禁飛區飛行、非法越境飛行等嚴重情形,則處以10日至15日拘留。這為治理“黑飛”提供了堅實的法律武器。
執法戴上“緊箍咒”:權力運行 的精細化約束
為保障公安機關執法效能同時強化權力約束,防止執法權濫用,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通過一系列程序精細化設計實現平衡。
執法證據應固定: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九十七條規定:“在執法辦案場所詢問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人,應當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第一百零八條規定:“公安機關進行詢問、辨認、勘驗,實施行政強制措施等調查取證工作時,人民警察不得少于二人。公安機關在規范設置、嚴格管理的執法辦案場所進行詢問、扣押、辨認的,或者進行調解的,可以由一名人民警察進行。依照前款規定由一名人民警察進行詢問、扣押、辨認、調解的,應當全程同步錄音錄像。未按規定全程同步錄音錄像或者錄音錄像資料損毀、丟失的,相關證據不能作為處罰的根據。”這要求執法人員在詢問查證、當場檢查、扣押物品、約束醉酒人員等執法情形中,必須進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未按規定實施錄音錄像所取得的證據,將依法予以排除,不得作為定案依據,這從源頭上規范了執法行為。
在未成年人權利保障方面,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九十八條規定:“詢問不滿十八周歲的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人,應當通知其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到場;其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能到場的,也可以通知其他成年親屬,所在學校、單位、居住地基層組織或者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的代表等合適成年人到場,并將有關情況記錄在案。確實無法通知或者通知后未到場的,應當在筆錄中注明。”這一規定可以確保未成年人在接受調查時獲得必要的幫助和支持。
在違法記錄封存方面,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一百三十六條規定:“違反治安管理的記錄應當予以封存,不得向任何單位和個人提供或者公開,但有關國家機關為辦案需要或者有關單位根據國家規定進行查詢的除外。依法進行查詢的單位,應當對被封存的違法記錄的情況予以保密。”這一規定對于違法情節輕微、已接受處罰且改過自新的個人,其治安違法記錄被封存,不納入公開查詢范圍,可以為其順利回歸社會、重新開始掃除障礙。
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還刪除了現行治安管理處罰法中關于辦理虐待家庭成員案件須以“被虐待人要求處理”為前提條件的規定。這意味著當公安機關發現3歲女童身上出現上百處可疑針眼,即使受害者因恐懼或能力所限不敢、不能告發,公安機關也可依職權主動介入調查取證,依法處理施暴者,有效解決了家庭內部弱勢成員不敢告發的現實困境,強化了公權力對家庭暴力的干預力度。
隨著2026年1月1日實施日期日益臨近,這部新修訂的治安管理處罰法,不僅是公安機關依法處罰各類違法行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權威依據,更通過細化行為規范和法律責任,為全體公民提供了全面而清晰的行為指引圖譜,引導公眾在日常生活中自覺遵守法律底線。同時,該法還強化了預防和懲治機制,為構建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國、推動社會和諧穩定發展,提供了堅實的法治支撐和長效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