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精讀·現代文閱讀Ⅱ （散文化小說一）

文本呈現

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1～4題。

麒麟踏霧來

付淇琳

麟兒有個奶奶，一個會對著36樓的天空悠悠地唱山歌的奶奶。①

“我還是個姑娘的時候，被寄在青莪書院念書。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幫花花綠綠的人，敲鑼打鼓地搬進了隔壁的大祠堂。我覺得好奇怪，忍不住跑出院門，胡亂扯住一個男生的袖子問。原來他們是耍麒麟舞的，下江逃難來的。剛問完就被先生拽回去了，叫我別亂跑。”

“然后呢，然后呢？”②

然后，一座常年有云霧飄浮的嶺南山城就順著奶奶手指上纏繞的棉線被帶出來了。③

區蕓川小時候住在鄉下。

區蕓川，就是麟兒的奶奶。抗日那會兒，麟兒的太公，也就是區蕓川的爹爹，卷了包袱別了妻女就上前線去了。奶奶的娘干脆卷了包袱，順著進城的驢車回了娘家。所以，奶奶蕓川是在進城念書的第二年遇見爺爺的。④

小姑娘嘛，在這種年紀碰上這樣的人，心里的蒲公英早已散得漫天漫地。小蕓川費盡周章從看門爺爺那兒打聽到這男生叫陳軫，又費盡周章地爬上書院的白墻去看他，她早就看準了時機——書院先生中午是要休息的！⑤剛開始她還不太能在中午看見陳軫，只能百無聊賴地坐在白墻上，看遠處的山。城是陷在山里的，云霧也多，從遠處看，林中的每一片葉都托著一滴霧，輕輕的，嗡嗡的，看得人心里癢癢的。⑥

在青莪書院，蕓川慢慢長成了高年級。白墻框住的天空時而云霧彌漫，時而甲光乍現，很多同學都休學回家了。人少了以后，先生就不大管這些高年級的女生了，所以出門上街成了她們的常態。蕓川也常跟著她們去街上派發抗日傳單，甚至還順船而下到廣州游行去了。⑦

能自由出門以后，蕓川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爬上白墻，跟墻腳的少年談天說地了。光明正大地，兩人坐在廣場的榕樹下。

“你知么，麒麟這種靈獸能壓邪避害，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舞麒麟，就是要呼王者。”

“那你覺得誰是王者？”

“誰能趕跑日本鬼子，振興中華，誰就是王者！”少年還特地揚了揚拳頭。⑧

“我跟你講，我好叻的喔，我以后可是要接師父的班的！”少年揚著臉說。

“那你可要加油了，你的師兄師弟都不衰的嘞！”蕓川故意酸他。

“那我畢竟還是接了老祖宗的班呀！你呢，你就知念書！”

“哪有！我念書也是接老祖宗的班呀！而且我還會唱古歌呢！這可是我們山城老祖宗的東西，你翻個嶺，到北邊去，想聽都聽不著呢！”⑨

“那你唱一個！”

“麟之趾，振振公子呀，仁愛講義氣；麟之定，振振公姓呀，寬厚守禮節；麟之角，振振公族呀，男子男子唔使怕，學個麒麟換太平呀啊呀喲……”⑩

“怪文縐縐的。”陳軫摸了摸腦袋。

蕓川想到上次被娘塞滿行囊的爹，又想到了紛飛的戰火，她看了看眼前少年，不知該笑還是該怎么樣。

快入冬了，前線勝了又敗，敗了又勝。雖說嶺南常夏無冬，但冬天要真的來了，沒件冬衣御寒還是受不住的。物資斷了許久，眼看戰火也要燒到云背后的這座城來了。11

日軍終究在灰障中委頭委腦地摸了過來，借暗把小政府給端了。等天一放明，日本軍旗就在市政門口飄著了。旗桿，直直地，像尖刀一樣，插在了山城人的心上。12

元宵節在夜霧的拐角處候著。日本軍官貼了告示，說要走“親民”路線。家家戶戶卻被日本兵用刺刀逼著出門了。一個戴著瓜皮帽的漢奸站在丁字巷口的臺子上，弓著腰說：“日本軍官知今日是元宵節，特地請大家來看戲嘞。這不，費了老大勁把有名的麒麟班子都請來了，大家平時看不著的，聽不上的，今天都盡情看一看、聽一聽！”坐在太師椅上的軍官點了點頭，仰著腦袋睨著眼，把腿架了起來。13

咚咚鏘，咚咚鏘——

焰火在旁助興，麒麟踩著噼里啪啦的爆竹尸體，舞動著，雙眼圓瞪，嘴大張著，露出里面的尖牙。舞麒麟的人迎火而上，騰躍、低伏、搖晃、前沖、后傾，所有動作在火光中都顯得影影綽綽，火氣沖天，看得人眼里也晃晃地燃起小火苗來。火麒麟被爆竹燒得支離、燒得破碎，現在就等著“割火麒麟”了。火麒麟一割就表示又回到了太平盛世，14人們可以安安穩穩地過節過年了，大家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火麒麟往前如游龍般行進，突然那頭在最后一刻向前撲去，尾巴里藏的人往一旁沖，那看臺上的日本軍官就被壓在了龐然大物下。火苗燒著兩個人，兩具身體都籠罩在麒麟的陰影下，遮掩著，扭曲、歪斜、毆打、揮舞、掙扎。一陣槍響，那麒麟里的兩具身體，腿一蹬，都不動了。揭開一看，那軍官胸口插著小刀，趴在他身上的背后有兩個洞，深邃地暗紅著，汩汩地涌著血。再一看，從尾巴里奔出的人和幾個日本兵橫在地上，背上映著梅花。

“后來呢？后來呢？”麟兒搖著手中的筆。15

“后來，陳軫沒了師父師兄，自然成了接班人。帶著他的那個麒麟團啊，去過香港、澳門，去過美國……”

“那你們都跑那么遠去了，怎么不干脆留在那兒呢？”

“麟兒，文化沒了根，就像魚失了水，活不了的。人也一樣，只有抓牢了‘根’才能活。你看看你爺爺，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都能把老祖宗的東西守住了。你看我，一把歲數不能跑不能跳的，要是不唱唱歌，在這36樓，一下就被風吹走咯！”祖孫倆都笑了。16

（有刪改）

①“36樓”和“山歌”這分別屬于城市與山區的不同意象，順利引出下面的故事，也激發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②用簡潔的語言交代聽奶奶講故事的孫子麟兒的反應，側面表現了故事引人入勝的效果。

③漫不經心的閑散語言，暗喻著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交代了故事發生的地域范疇，突出了語言風格。一石三鳥，可謂精妙。

④交代麟兒的太公上前線，為后文寫奶奶的愛國精神做鋪墊。

⑤兩個“費盡周章”，表現了奶奶的少女心思。

⑥詩一樣的語言，詩一樣的情愫。

⑦休學回家、派發傳單、游行，既寫同學們的活動，又交代了特殊的時代背景。

⑧借陳軫之口，表現了少年的愛國情懷。

⑨“接班”一詞反復出現，意在表明：優秀的文化需要傳承。

⑩“學個麒麟換太平”，暗示主旨。

11“冬天”一語雙關，既指時令的冬天，又暗示了嶺南山城局勢危急。

12“像尖刀一樣”寫人們面對山城淪陷時的沉痛。

13軍官的神態、動作，表現了侵略者的驕縱狂妄。

14呼應了前文中“學個麒麟換太平呀啊呀喲”。

15和前文中“然后呢？然后呢？”呼應。

16“把老祖宗的東西守住了”呼應了前文的“接班”，也點明了文章主旨。

“智讀”文本

內容概述

小說以麟兒奶奶的口吻，以奶奶與爺爺相識、相知為主線，串起了麒麟舞戲班子來到嶺南山城、太公上前線、學生抗日游行、爺爺奶奶談論麒麟、爺爺的師父師兄刺殺日軍、爺爺奶奶堅守文化之根等內容。

主旨中心

作者通過麟兒奶奶講述的故事，表現了純潔美好的愛情，贊美了以麒麟舞戲班為代表的中國人民英勇無畏的愛國之情，也表達了對后人堅守、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希冀。

表達技巧

1.構思新穎

麟兒喜歡聽奶奶說古；奶奶從自己的青春年華說起，講自己的情竇初開，講書院生活，講戰場生死，而麟兒順著奶奶的講述，或穿越在時光的隧道之中，或是心生感慨發出疑問。一老一小，一說一聽，完成了這篇充滿愛國情懷的故事。

2.升華巧妙

文章高明之處在于作者將蕓川與陳軫的愛情故事升華到了國家和民族氣節。文中的太公、陳軫以及陳軫的師傅，都是忠烈之士，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蕓川，也能潛移默化地喚醒讀者的民族自信和愛國情懷。

3.鋪墊充分

元宵節麒麟戲班刺殺日軍是小說的高潮部分，為了掀起高潮，作者在前文做了充分的鋪墊，寫了太公上前線，寫了學生抗日游行，寫了局勢日益緊張，寫了日本鬼子侵占了山城，還借爺爺奶奶談論麒麟，表達了抗擊侵略者的心聲——誰能趕跑日本鬼子，振興中華，誰就是王者！這樣的鋪墊使刺殺日軍的高潮水到渠成。

4.描寫精彩

文中很多描寫都十分出色，而刺殺日軍的場面描寫尤為精彩。這一場面描寫有主次：開始時表現的是元宵節的節日氛圍，這是次；后面表現的是刺殺日軍的悲壯場面，這是主。這一場面描寫有正側：寫麒麟舞是正面描寫，“看得人眼里也晃晃地燃起小火苗來”是側面描寫。這一場面描寫有聽覺感受——鑼鼓聲、鞭炮聲，有視覺感受——助興的焰火、舞麒麟的動作、搏斗的場景，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及身臨其境之感。

一試身手

1.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的理解與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每一片葉都托著一滴霧，輕輕的，嗡嗡的，看得人心里癢癢的”，表現了少女蕓川的微妙情感。

B.文中的中國人都表現出愛國情感，如區蕓川的爹爹、陳軫的師父師兄、區蕓川、陳軫。

C.蕓川與陳軫在榕樹下談天說地的情節體現出兩人有共同的追求，因而情感逐步加深。

D.“文化沒了根，就像魚失了水，活不了的”，表現了奶奶對傳承傳統文化的獨特理解。

解析：B項中“文中的中國人都表現出愛國情感”錯誤，文中“戴著瓜皮帽的漢奸”就沒有愛國情感。

2.下列對小說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小說標題“麒麟踏霧來”中的“霧”既指嶺南山城特有的氣候環境，也是對戰爭的隱喻。

B.小說開頭和結尾都提到麟兒的奶奶在36樓唱歌，首尾呼應，使小說的結構更加緊湊。

C.“快入冬了，前線勝了又敗，敗了又勝”，這句話設置了懸念，也推動了情節發展。

D.麟兒喜歡聽奶奶說古，奶奶對麟兒諄諄教誨，在這一聽一說中，完成了小說的敘事，構思巧妙。

解析：C項中“快入冬了，前線勝了又敗，敗了又勝”，這句話沒有設置懸念。

3.元宵節麒麟舞寫得特別精彩，文中畫橫線部分分別用了“騰躍、低伏、搖晃、前沖、后傾”“扭曲、歪斜、毆打、揮舞、掙扎”兩組詞語，分別渲染了不同的氛圍，請結合文本簡要分析。

解析：注意這兩組詞語所描寫的對象，第一組詞語描寫了麒麟舞的精湛表演，第二組詞語描寫的是刺殺日本軍官的場面，不同的描寫場面，營造的氛圍不同。

4.請結合文本相關內容，分析“麒麟”這一物象在小說中的內涵。

解析：分析小說中重要物象的內涵，一般要結合小說情節、人物形象、環境和主題來思考。具體分析時，要由外到內，即由物象的自身意蘊或外在特征到其虛指意蘊或內在精神氣質。“麒麟”這一物象在小說中多次出現，區蕓川在青莪書院念書的時候，隔壁的大祠堂搬來了耍麒麟舞的，是有名的麒麟班子，麒麟是他們從事藝術活動的最重要的道具，是麒麟舞的藝術載體。而根據“我跟你講……我以后可是要接師父的班的”“那我畢竟還是接了老祖宗的班呀！你呢？你就知念書”“陳軫……帶著他的那個麒麟團啊，去過香港、澳門，去過美國……”“麟兒，文化沒了根，就像魚失了水，活不了的……你看看你爺爺，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都能把老祖宗的東西守住了”可知，麒麟象征著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的傳統文化。蕓川跟墻腳的少年陳軫談天說地時，給陳軫唱古歌，歌詞以麒麟來比少年陳軫，聯系前文“小姑娘嘛，在這種年紀碰上這樣的人，心里的蒲公英早已散得漫天漫地……白墻去看他”可知，蕓川對少年陳軫充滿愛慕之意，她以“振振公子呀，仁愛講義氣”“振振公姓呀，寬厚守禮節”“學個麒麟換太平”表達了對少年陳軫的夸贊與愛慕。

（參考答案見下期讀4版）

閱讀技巧

散文化小說的文體特征

最早出現的散文化小說，可能是魯迅先生的《故鄉》《社戲》等作品。然后，郁達夫、廢名、沈從文、蕭紅、汪曾祺等人寫出大量的散文化小說作品。其中，以沈從文《邊城》、蕭紅《呼蘭河傳》為代表，整部小說都呈現出散文化傾向。近年高考試題中，以2021年新高考Ⅱ卷廢名作品《放猖》、2022年新高考Ⅰ卷馮至作品《江上》、2023年新高考Ⅱ卷沈從文作品《社戲（節選）》為代表。

散文化小說作為一種特殊的文體，它有這樣一些特征：

一、它仍是小說，只不過淡化了小說的情節

文中大多不會出現“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如此連貫完整的情節，更不會有明顯的矛盾沖突。正如田園牧歌式小說《邊城》，整篇小說不過是寫了女孩翠翠的愛情，淡化了故事情節，更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而《哦，香雪》一文，故事情節更是簡單，只是寫了香雪用雞蛋換了文具盒這一件事。

二、它仍是小說，只不過虛化了小說的人物

散文化小說中，人物性格刻畫不會像傳統小說那樣突出，文中的人物可能更多是作為情緒或氣氛的載體而存在。如孫犁的《荷花淀》中，白洋淀有一群青年婦女，可是小說中她們沒有具體的名字，她們的五官和服飾也不知道是什么樣子，但她們卻是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是作者想要謳歌的對象。《邊城》和《哦，香雪》中也沒有著意刻畫哪一個人物的鮮明特征，人物形象也并不夠豐滿。

三、它仍是小說，只不過強化了環境的存在感

文本側重于自然環境、生活片段的描寫，以及情感的抒發和意境的營造。其環境描寫會有虛有實，有聲有色，有境有韻，追求意境；其情感表達更為細膩而深沉。《邊城》對湘西的自然風光描寫細膩，《哦，香雪》中的臺兒溝像世外桃源般的景色也美麗，更典型的是孫犁的《荷花淀》的開頭描寫：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

四、它仍是小說，有著鮮明的主題，只不過帶上了散文的部分文體特征

比如，結構上相對隨性自然、自由靈活；語言上雅致而精確，富有詩意和韻味；主旨上弱化了對現實生活的反映，轉向對情感態度、生命態度、價值判斷等方面的關注。尤其是主旨，相對含蓄，多是通過“景物”或“氣氛”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和諧、抗爭）、人在社會中的生存狀態（人的命運），來突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愛與恨、情與欲）、人性的復雜多變（鮮活的、動態的）等主旨。如《邊城》，整篇小說淡化了故事情節，濃墨重彩寫湘西風景，力求體現美好環境下的人性之美和人情之美。同樣，《百合花》沒有正面描寫戰爭的殘酷和慘烈，淡化生活苦難，展現人情美、人性美，表達對美好人性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