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隸群 張季
10:220000
這是一個令人刮目的分式。分子——10,中國專利十項“金獎”;分母——220000,中國專利局1985年以來所授專利總數。躋身“分子”的“十佳”,“含金量”之高,榮譽之大足見一二了。
1991年10月21日,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黨和國家領導人為中國專利“十大金獎”獲得者頒獎。當薄一波同志將金燦燦的獎牌掛到青年工程師臺震林的胸前時,這位沉穩而不失豪爽的山東漢子不禁心潮起伏。
1990年5月,臺震林以其系列農藥,在匹茲堡贏得了美國“第七屆發明博覽會”的一項金獎、八項銀獎;1991年6月,臺震林仍以系列農藥摘取了保加利亞“第二屆世界青年發明家成就展”的四項金獎;1991年8月,臺震林還是以系列農藥從布魯塞爾捧回了“第四十屆世界發明博覽會”的八項尤里卡金獎和一枚比利時國王的騎士勛章。當有人懷疑是否又是“墻里開花墻外香”時,卻見他以87100162號專利,一種農藥殺蟲殺螨劑——“滅殺斃”而折桂中國專利“十佳”金獎。
選擇,青春的特點。時代呼喚著人才,年輕人渴望成才。然而,不少人卻與成才失之交臂。臺震林認為,選擇不是碰運氣,而是直面現實,在呼喚與渴望之間選一恰當的結合點。
當1983年7月臺震林被聘為濰坊化工研究所研究室主任、工程師時,他已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學者”了。
留心處處皆文章。確定農藥為自己的主攻方向還是幾則社會新聞使然。1983年夏的殺蟲噴藥季節,高密縣有姐妹倆,只因噴完甲磷藥未洗凈手即拿瓜吃,雙雙被毒死;另一父子倆給莊稼除草噴藥,父親亦因汗毛孔滲藥而亡。“農藥”、“農藥”,本是種田人的武器,卻常常成了對持有者的威脅。為殺蟲滅螨而擺弄農藥,如同擺弄可怕的炸彈。當時的臺震林,正以“專家”身份,奔波于坊子、塞亭和膠縣之間,指導幾個鄉鎮廠家生產涂料等化工產品。這是份逍遙而體面的工作,靠“科班”的化工底子,應付自如。但農藥問題強烈地刺激了他。這是由震驚引起的思考,由思考堅定的信念——獻身農藥研究。
1983年冬,臺震林開始“入道”了。他停止了哲學理論研究,中斷了全息科學探索,放棄了科普文章的寫作,拒絕了一般社交活動,躲進小樓,閉門謝客,一頭扎進農藥研究之中。
臺震林比較了世界主要名牌農藥的特性、特點及其效果,認為要干,就力爭一步到位,直接從菊酯類農藥開始。菊酯類農藥有安全、低毒、效高及分解快等特點,前景廣闊。然而,從農藥史看,一種化合型農藥的問世大約需10~15年的時間和1億美元的經費。這,足使臺震林眩暈的了。一方面,時不我待,他無暇搞持久戰;另一方面,囊中羞澀,不允許他“擺譜兒”。顯然,只能另辟新徑。一次,他在研究日本農藥專家尾崎幸三郎的“負交互抗性”理論和荷蘭昆蟲毒理學家歐芬瑙斯所闡述的“破壞害蟲體內的氧化酶、羧酸酯酶和膽堿酯酶”的農藥理論時,積慮已久的思路豁然開朗。這兩位專家認為混合型農藥具有廣闊的前景,混合型農藥高效、周期短、毒性低且具有延緩抗性等特點。這深深啟發了臺震林。他先后找到山東聊城農校、北京農科院、山東省化工廳的專家學者請教。專家們的一致肯定和支持,堅定了他搞混合型農藥的信心。于是,他開足了馬力,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非職務發明”。
濰坊是知名的風箏城,但搞科研的條件卻不如放風箏那樣得天獨厚。臺震林不得不自費到北京、上海、濟南等地查閱資料。他花錢用電腦檢索資料,一次就三五百元。涉及國外資料,他就雇人翻譯。“現學外語已來不及了,只得花錢。”事后他苦笑著說。幾次檢索下來,舉債6000多元。家里除一臺小黑白電視算“奢侈”品外,甚至連個沙發都未置上。但他很樂觀,走火入魔般地搗鼓著農藥。
1984年冬季,臺震林幾乎進入忘我的境界。常常早晨四五點鐘才被妻子逼著去睡覺,而異常興奮的大腦,即使在床上也不甘心休息。在那臥室套間改成的試驗室里,因透氣欠佳,帶毒的氣體常使他感到頭暈、惡心、食欲下降,但他頑強地頂著,苦熬著,他把能找到的混合型農藥的最佳組合方式都歸納出來,把能找到的樣品都分析了,還根據國外的有關資料配制了30多種藥液,進行對比觀察。
也許靈感屬于執著者。近一年苦熬中的臺震林,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里,突然悟出了一種新的混合農藥結構。他感到三種物質,即:WSQ——醚酯,ML——賽昂,ZX——磷酸酯混合使用,應該產生增效功能。這是大膽的三元混合設想,如果成功,將突破農藥中的二元混合說,產生一次質的飛躍。
科學往往從假設開始。臺震林自圓了“其說”后,開始“練”真的了。他買了20多只大白兔(買不起小白鼠),根據兔子重量喂其“三元”藥液,觀察中毒反應。經多次試驗,實驗記錄上顯出“毒性不過中”的結論。他長噓一口氣,下一步就等科學鑒定了。他為“三元藥液”起了個響當當的名字——滅殺斃。先后到青島農科所、濰坊生資所進行市級鑒定,效果俱佳。再一步,就是邏輯的去處:權威的三種鑒定。毒性是衡量一種農藥對人畜危害大小的根本標志。他直辟蹊徑,來到中國科學院動物所進行國家級毒性鑒定,結果:“滅殺斃”屬低毒,達到746mg/kg(對動物比在500mg/kg以上為低毒);經萊陽農學院毒力鑒定,“滅殺斃”的共毒系數達到3256.99;藥效是農藥實用范圍的價值判斷。這個鑒定由北京農科院植保所承擔,經與美國的“天亡星”、英國的“功夫”、日本的“滅掃利”進行田間對比實驗,結果:“滅殺斃”對十字花科蔬菜上鱗翅目害蟲及菜蚜的殺傷力遠高于3種國外菊酯類農藥,且“滅殺斃”在陽光水分下迅速分解,24小時后無任何殘留,屬安全型。這神奇的“三元”農藥,竟達到了世界幾種“二元”名牌農藥藥效的3倍以上。
科研成果能振奮人心卻未必能滿足人心。只有及時轉化成現實社會生產力,才能實現科研成果的價值。臺震林開始鑄造連接科研、生產、經營于一體的金環。
當中國一些科研人員為所發明的專利被束之高閣而黯然傷神時,臺震林卻不甘思維寂寞,也不甘自己的產品寂寞。他要把“滅殺斃”投入生產,推向市場,實現其應有的經濟和社會價值。濰坊的埠頭鄉決定和他合作,“滅殺斃”就在一棚簡陋的鄉鎮企業問世了。
1987年夏季干旱,小麥剛撂倒,間作的玉米開始抽芽拔節了,坊子大地上到處一片白霧。農民在噴灑農藥,對付粘蟲和玉米螟。然而幾種農藥用過后,卻功效不大。玉米抽出的新葉,一兩天內便被蠶食,一片片農田開始裸露黃土。這時臺震林和農藥廠的廠長、工人,帶著第一批產品來了。
“送藥上門?”農民不信。哪有這等好事。又聽說是自己鄉里產的,農民啞然失笑了:“大城市的藥都不靈,咱鄉里的能行?”還是廠長有辦法,他找到一位老農要“承包”其農田的農藥。若靈,分文不取;若不靈,倒貼50元——算耽誤老農的工錢。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老農躲到地頭抽煙看笑話了。結果廠長的“滅殺斃”剛打過300米,回頭便見滿地落蟲,15分鐘后,玉米地的活蟲子幾乎不見了。“滅殺斃”使周圍的農民驚呆了,愣過神來都跑來求“靈藥”。
“滅殺斃”開始揚名了。1988年11月廣州“首屆國際專利及新技術設備展覽會”上,“滅殺斃”一舉獲金獎。于是,要求轉讓項目和要求合作辦廠的紛至沓來。臺震林則謹慎研究、擇優而定。兩三年內,“滅殺斃”農藥廠已上到十六七家,臺震林隨即掛上了“列國相印”,往返奔波于各地指導。1988年夏,當他巡行到江西興國縣時,正趕上興國被松毛蟲侵襲,多種農藥用過了,唯有剛投產的“滅殺斃”有效。1990年夏,廣東農業廳和汕頭市林防站對28萬畝松林空投了稀釋50000倍水的滅殺斃。當很多農藥難過“空播關”時,“滅殺斃”卻贏得了整個綠色世界保護神的資格。1990年,中國專利局和農業部以“高效低毒、蟲螨兼治的新型農藥”聯合向全國推薦了“滅殺斃”的專利技術。《世界發明》雜志介紹:“‘滅殺斃性能具國內外一切農藥之首,領導了世界農藥新潮流。”
然而,也是這一年,南方某市一次就從日本進口農藥5000噸,北方一個市一次就從美國進口農藥2000噸。大把的外匯仍在外流,臺震林好不心疼。“一方面‘滅殺斃的宣傳不夠,另一方面有些人習慣于進口。”臺震林不無遺憾地說。但習慣源于何處?不是人家穩定的或持續的超前水平嗎?這就是市場,“名牌”和信譽本身就含價值。臺震林不滿足于“掛相”指導了,他要披掛上陣,親自參加這場市場大戰。他感到,市場的競爭,似乎并不遜色于技術上的競爭。1991年,以臺震林為董事長的“大連麟城農藥加工公司”成立了,這是個投資600萬元,設計年產量2000噸的專業公司。俟投產后,年效益可達數千萬元。
“產量還是供不應求,加上以前工廠的產量,總共能達到5000噸。”臺震林說。是的,他很自信,“滅殺斃”能代替國外的農藥,這不僅在于質量,其價格也低進口農藥30%以上。他的“兩嚴”——嚴格廠家數量,嚴格產品價格,一定程度保護了“滅殺斃”的威信,也保護了農民的利益。對于經營,他如同搞科研般地認真、縝密。他認為,要生產,就從長計議,決不能靠牌子吃飯。
超越是無止境的,有國內的超越,有國際的超越,還有對自己的超越。超越也是無情的,不是否定別人,就是否定自己。惟有目標明確且矢志不渝者,才可能在不斷的超越中生存。
1990年4月27日,國家專利局在北京發布消息,介紹了“滅殺斃”的功能:經專家的對比實驗,認為“滅殺斃”已達到國際名牌農藥水平,一些指標還超過目前的國際名牌農藥。一時間首都各大報紙紛紛刊登消息。臺震林的知名度也隨之高漲起來。1991年5月的保加利亞“第二屆世界青年發明家成就展”上,8名外國專家學者要到地頭見識中國的農藥,他們提出要和美國、日本的比較一下,臺震林欣然應諾。于是在普羅夫迪夫市郊的一個農場里,日、美、中三國農藥同時噴灑在大白菜和黃豆苗上,結果連續兩次“滅殺斃”都以5分鐘使害蟲開始中毒死亡,一小時內殺蟲95%的效益,居3種農藥藥效之首。第三次噴藥一個小時后,突然天降大雨,雨后日、美的農藥早已“隨波逐流”,唯有噴中國農藥的白菜和大豆地里,灑落了一片片的蟲子。“中國農藥優于當今世界名牌農藥。”專家們激動了,鑒定組的伊拉克專家沙班尼達向中國翻譯尚松延打著手勢喊道:(滅殺斃)“當今世界農藥一絕!”并稱臺震林為“世界科學名將”。參加展覽會的中國臺灣省發明人協會理事長吳安全先生,特意來到中國代表團,他握著臺震林的手說:“祝賀你,你為中國人爭了光。”而當精明的外商要出巨資以5:5的技術股與臺震林聯合辦廠時,臺震林卻婉言謝絕。他不是不認識美元,但他想的更多的是“為什么中國不能成為名牌農藥產地?”“中國農藥為什么不能作為世界農藥的水準?”他說:“盡管科技無國界,但時間差就是國家實力較量的關鍵。”他理解中國需要引進的東西很多很多,但“最好不要再進口農藥了”。據1991年出版的《中國專利十大金獎》介紹,“滅殺斃”1987年以來(到1990年)已“累積產量7260噸,創利稅8800萬元,出口創匯800萬元”。1991年,中國專利局、農業部《關于推薦首批用于農業方面的專利技術項目的通知》中,亦介紹“幾年來,由于‘滅殺斃的問世,對我國農作物增產帶來的社會效益已達14.45億元”。按說,這些使人驚異的數字,足以使一個發明者自慰了,但臺震林卻不然,他只是淡淡地說:“這些還不夠。”他認為:“我們應該發明并生產出一流的農藥,應該建立農藥出口基地,這才不枉稱農業大國。”當“滅殺斃”正如日中天時,臺震林卻把140萬技術轉讓費投到新產品的開發上了。
超越,何止在技術上。1992年4月24日,當副縣長柴修連和大家一起把臺震林用3萬元錢買的30噸面粉分發給災民時,安徽太和縣的群眾深深感動了。這是大災之后,臺震林第四次為安徽捐資了。在去年的洪災中臺震林為安徽災區捐資183萬元,創下了國內個人捐款之最。其實,早在3年前,他就將自己的20萬元所得,捐給了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為中國青少年的發展事業,奉獻了拳拳愛心。
“人生總得充實些,況且,我是一個黨員。”對于過去的事,他總是恬淡而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