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時光穿透掌心

一、壞小予蘇城南

我沒有想過。蘇城南會成為我的同班同學，開學第一天，同桌就告訴我，蘇城南啊。就是最后一排那個高高瘦瘦，臉色蒼白的男生，說完她一個勁搖頭感嘆命苦。蘇城南的名字我早有耳聞，聽說他從不放過學校里任何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我說的不放過，是指那種無厘頭的戲弄。

這話是真的，不是嚇人的，開學第一天，他就在前排女生的背上畫了一只烏龜，而此女生被點名上講臺做一道數學題，全班立刻哄堂大笑，女生則臉一紅，哭了一聲暈了過去。

這個女生，叫江白月。蘇城南不顧一切地背著她趕到校醫院。我受老師指派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蘇城南。聽見蘇城南諷刺地說：“媽的，你丫也太脆弱了吧，我還沒見過這么就暈死過去的，倒霉倒霉。”

醫院門口，蘇城南掏出一支煙，猛烈地抽起來。我站在一旁，指桑罵槐地說：“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蘇城南瞟了我一眼，很不屑地轉過頭繼續抽他的煙。然后又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說了一句：“喂，那個誰，等她醒來，比劃一下，做個手勢叫我。”說完就往運動場跑去。

氣死我了，我瞪大了眼睛，咬緊牙齒，使出全身的勁，沖蘇城南大喊：“蘇城南，你給我小心點，我不是‘那個誰’，我叫方朵魚，花朵的朵，魚兒的魚。你知道嗎?”說完后我的臉紅了，我干嗎要跟蘇城南說自己啊。丟臉。

江白月終于沒事，蘇城南賠了醫藥費，賠一條白裙子的錢，寫了一份檢討，當著江白月罵了自己十聲“我是王八，我是烏龜。”這件事，就這么收場了。但最后蘇城南莫名其妙地對我說：“朵魚嗎?我等著你。”這句話讓我的神經繃緊了好幾天。

二、朵魚不是流星

我和江白月成了好朋友，江白月說：“朵魚姐，蘇城南說這話，似乎是要報復你喲。”我想象著，蘇城南也在我背上畫一只烏龜我該怎么辦，或是當眾往我臉上摔紅墨水怎么辦，害得我好幾個晚上誰不著覺。

但事還是出了。我中午練琴，打了盒飯，急匆匆地往琴房趕時，一顆流星突然嗖的一聲劃過臉際。之后只見盒飯散落一地。驚魂甫定，抬頭，看見球場上的蘇城南拔腿就跑。那一刻，我真想有一支飛鏢，一鏢過去，一秒后，蘇城南應聲倒地。

我呆立在那里，看著蘇城南逃竄的身影，腦海里突然閃出一個很沒出息的念頭，要是蘇城南的球踢中的不是我的飯盒，而是我，把我踢暈倒在地，蘇城南還會跑嗎?他會不會跑過來，像背江白月那樣，背我去校醫院?

我決定給蘇城南一點顏色看看。

我找準蘇城南的單車，用小刀將他的車胎狠狠地劃上一道口子。還沒等氣放完，背后就傳來一個聲音：“淑女是不做這樣的事的，方朵魚，你丟不丟人啊。”轉身，是蘇城南。我的臉刷的一下紅透了。尷尬萬分的我，故意裝得很鎮定的樣子，擠出一彎笑容，呵呵地說：“怎么樣，本小姐就喜歡用刀子捅單車胎，你管得著嗎?”

蘇城南顯然被我的回答弄蒙了。他瞪了瞪眼睛說：“那是我的單車啊。”我故作驚訝地說：“啊，原來是你的單車啊，那不好意思了，麻煩你推去修一下，我可以借我的卡給你。可以打八折。”蘇城南氣得直跺腳。

我背著書包唱著兒歌離去，蘇城南在后面大喊：“方朵魚。你這顆掃把星。”

三、江白月的秘密

自從我劃了蘇城南的單車胎，蘇城南見了我就繞道走。江白月很佩服地對我說：“朵魚姐，你真厲害啊，你簡直是蘇城南的克星。”

我為這句話高興了一個晚上。但第二天，江白月的一句話卻讓我的體溫迅速降至0度。江白月將我從夢中推醒，然后羞答答地問我：“朵魚姐，你說蘇城南會喜歡我嗎?”我驚訝，從床上跳起來，使勁地搖江白月：“不會吧，你丫喜歡蘇……蘇城南?!”江白月的臉紅得像躥著火苗。

My Gog!我僵直在床上，心里翻騰著，恰似被抽去了五臟六腑，麻木得掐哪兒都不覺得疼。我大罵著江白月，說這種男生你都看得上啊，這種流氓都讓你神魂顛倒啊，我真替你感到羞恥，你忘記了他在你背上畫的烏龜了嗎，你忘了……說著，自己的臉頰上突然冰冷了一下，伸手一摸，原來是一顆淚水。

我開始遠離江白月。蘇城南罵得好，我并不是什么克星，只是一顆流星。

時隔好多年以后，蘇城南來找我。我恍然抬起頭，發現他一臉陽光地沖我笑：“朵魚，我想參加元旦晚會演出，我要報名。”我已經一個月沒正眼瞧過蘇城南了，這一個月，在我的時間里，就是好多年。

我是班上的文藝委員，老師叫策劃元旦晚會。蘇城南來報名，表演的節目是“兒童雙人舞。”按他的解釋，就是兩個人打扮得像兔子一樣，在春天里跳舞。我多嘴地問了一句：“那你的舞伴呢?”蘇城南頓了頓，說還沒找好呢，到時候再說吧。

距離元旦還有十天的樣子。我在琴房心不在焉地練琴。時常仰望窗外，我想知道，蘇城南會找誰當他的舞伴呢，那個人該不會是江白月吧。那樣的話，我寧愿從舞臺上跳下來自殺。

四、朵魚的獨木橋

元旦那天，我病了。我是暈倒在禮堂門口的。因為我看見，蘇城南牽著江白月的手走上舞臺。兩個人戴著兔兒帽，在花海里翩翩起舞，還唱著我聽不懂的歌。

送我去醫院的，不是蘇城南。我在校醫院輸液，呆呆地望著窗外，感覺手臂一陣陣的疼。我也想抽一支煙，緩解一下疼痛。但蘇城南始終沒有出現。據說他和江白月的演出很成功，拿了二等獎。

我決定轉學了。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蘇城南站在遠處扶著單車。一邊使勁向我招手。我恨了他一眼，轉身瀟灑離去。我收拾好課本，頓時覺得有些風蕭蕭兮的感覺，也許，這一走，就不會再和蘇城南有什么瓜葛了，是流星也好，是恒星也罷，我走我的獨木橋。

可是，我還是有些遲疑，我決定在臨走時做一件事，然后，就安然而去。我用小刀，在蘇城南的課桌里，刻了一個“忘”字。

我承認，我第一次見蘇城南。就喜歡上了這個表面頑劣，內心卻憂傷的男孩。那是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他在街頭擺攤賣金魚，我買了一條，他找了我一張很假很假的假錢。我沒有戳穿他。故意走得很快離開了，因為他的眼神一個勁地朝醫院門口看。

也許蘇城南根本記不得我了。他找了我那張五十的假錢，我一直留著。當在班上看見他時，我莫名其妙的激動，因為，那可能代表著某種緣分。可是。當江白月出現時，我知道，我的那張假鈔，永遠換不回一張真的了。

我唯一能做的。是用假鈔向自己買一個借口：也許，蘇城南真的是無賴，誰跟著他誰倒霉。

五、蘇城南的劫難

我轉學后，突然有些沾沾自喜。我想象著蘇城南上課的樣子，他會不會抬頭一個勁地朝前排的空位置看，然后嘆一口兩口氣呢。或者他不小心伸手摸到課桌里那個刺手的“忘”字時，會不會跳起來問，這是那個手癢的家伙干的，然后一臉無奈呢。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在我轉學后的第五天，江白月打電話來哭著說：“朵魚姐，你知道嗎，蘇城南的奶奶死了，他要自殺。”我才知道，那天我從辦公室出來時，他不停地向我招手，是想請我幫忙，找媽媽替他奶奶看病。

由于沒有錢治病，他奶奶不治身亡。而蘇城南唯一的親人就是奶奶，他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父母把他丟給了奶奶，然后一走了之，到現在都不知道身處何方。

我像被雷打了般，全身焦灼。書包從肩膀滑落，書頁散落在雨水中，我想，蘇城南一定恨死我了，我是間接的兇手，蘇城南不會再理我了。我騎著單車冒著冰冷的雨水趕到蘇城南的學校，不管怎么樣，我想跟他說聲對不起。

蘇城南站在高高的教學樓上，僵尸一樣盯著下面成群的師生。我的單車咣當倒地，淚水開始止不住地飛濺。我掙脫人群，不顧一切地沖上教學樓，我不知道自己踹倒了多少老師和學生，最后和蘇城南站在了一起。

我哭喊著：蘇城南，你若敢跳下去，我也跳下去。蘇城南愣住了，瞥了我一眼，對我冷笑了一聲。很不屑地說：“你想死就跳吧，我只是在這里看看風景。”什么?看風景?我腿一軟暈倒在了樓頂。

迷離間，我看到蘇城南沖了過來。我救了蘇城南，抑或是蘇城南救了我。在醫院里醒來時，蘇城南很淡然地看著我，周圍全是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我被掌聲淹沒，江白月很崇拜地說：“朵魚姐，你是英雄，你是英雄。”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是假裝暈倒的。

六、相安好幾年

我問蘇城南：“你是真的去看風景的嗎?”蘇城南笑笑，然后轉身離去。

我立在那里，看著蘇城南背影一點點消失，終于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蘇城南終于如愿以償地退學了。他在學校“作惡多端”，竟是為了讓所有人討厭他，讓他上不成學。這一切都是江白月告訴我的。江白月還說，蘇城南離校的那天發瘋了般，在課桌上用小刀刻了很多“忘”字，整張桌子就這么報廢了。

蘇城南走了。據說他走的時候背上了奶奶的骨灰。無人知曉他在何方。

我有時坐在空蕩蕩的電影院里看動畫片，頓時想起蘇城南。原來他說的那句話不對，朵魚不是流星，蘇城南才是流星。他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光芒耀眼，但是刺眼后便留下了很黑很黑的天空。讓我學會了孤獨。

接下來的兩年，我學會了很多惡習，比如會偷偷躲在操場的角落里抽煙，會無緣無故見了人家的單車就抽出小刀劃輪胎，甚至，想到了買一臺印鈔機印不計其數的假錢。

兩年，我長高了，真的，如果蘇城南在，我一定能和他比肩了。兩年，我把琴練到只有鐘子期能昕懂的境界，把課桌破壞得支離破碎。兩年后，江白月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而我，差錄取線3分。

我選擇復讀。在蘇城南待過的學校，應該是我和蘇城南待過的學校。復讀的一年，在那里，我過著很快樂的生活，因為，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不應該離開的地方。

七、時光，穿透掌心

其實復讀的這一年，我一直盼望著蘇城南的信，盼望他的消息。可是，蘇城南沒有再出現。

我很賭氣的，將自己的高考考得很好，然后填了江白月的學校。時光流轉后，我終于在江白月面前坦白：朵魚，也愛蘇城南。江白月淚流滿面。她告訴我關于蘇城南的種種，她早就知道，蘇城南喜歡的女孩子，就是朵魚。那次元旦晚會，演出時，蘇城南把江白月叫成了我，奶奶去世后，他喝醉了，江白月扶著他回來，他嘴里喊著的，全是朵魚的名字。

江白月把這一切藏起來了。

我沒有責怪江白月。因為我不想得到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蘇城南也喜歡我，這就足夠了。大學的前三年，我和江白月睡在一起，吃在一起，談的人，只是唯一的一個：蘇城南。

我常常做一個夢，夢里，我和蘇城南坐在一條小船上，蘇城南一個勁地劃，我問他：“蘇城南，你要往哪兒劃啊?”蘇城南沖我冷笑，不說話。

大學畢業那年，我終于見到了蘇城南。我們在人群中相遇。他依然高高瘦瘦，一臉蒼白。他說，他等了這么多年，只想完成一件事。我很鎮定地說：“你說吧，什么事，我聽著呢。”然后蘇城南開始講，他一直記得我，從賣那條金魚時就記得我。他四處找我，卻意外地成了同班同學。見到我之后，他曾想過好好學習，和我一樣考一個大學，但為了不給生病的奶奶添困難，他選擇一條不同尋常的路。

蘇城南說要完成的事竟然是換我五十元的真鈔票。他把一張嶄新的五十元大鈔穩穩地放在我的手里，然后說：“朵魚，當時找給你的假錢，我現在還回給你了，你記得要幸福啊。”

我哇的一聲哭了。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覺到，淚水，比什么毒藥都難以下咽。

蘇城南再次失蹤了，蘇城南走后，我真的感覺一陣眩暈，頓時天旋地轉，腳一軟暈倒在地。

責任編輯 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