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孩子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時,我們開始不露聲色地較量,不遺余力地互相指責。為了保護自己,我們都恨不得讓對方萬箭穿心。
我們曾經如此恩愛
我和丈夫已經結婚8年了。8年時間,小日本都打跑了,可我們使出渾身的力氣,都生不出來一個健康的孩子。在這8年里,我先后胎停了3次,我的親朋好友,已經從最開始不知道什么叫“胎停育”,到現在可以圍繞“胎停育”跟我聊上幾個小時。
“胎停育”就是懷孕后胚胎停止發育,只能人流。慶幸的是,它起碼證明我們有懷孕的能力;不幸的是,我不知道下一次懷孕的結果是不是再一次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蘇醒后只看見一塊巴掌大的小肉囊,然后夫妻倆抱頭痛哭。
每次跟丈夫抱頭痛哭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更愛這個男人一點兒。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能體會我的痛苦。這種生不能、死不起的悲哀,連我的親媽,也感受不到這么深。
我也曾經一度想:是不是因為我倆太恩愛了,所以老天妒忌我們,才奪走了屬于我們的孩子呢?
我和丈夫是公認的恩愛夫妻。除了丈夫,我從沒有仰慕過任何男人,也沒有羨慕過任何女人。我們倆黏得像一對連體嬰兒,什么事都一起做,從沒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過架。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既舒心又放心,說不出來的愜意快活。
但再快活的二人世界,也抵不過對孩子的渴望。于是我們開始懷孕,于是有了第一次胎停。所有跟流產相關的檢查項目都做了,連染色體都查了,但是結果顯示我倆的身體都正常。我們要的不是正常的結論,而是胎停的原因。哪怕是嚴重的病也行,起碼能有個方向去治。不像現在,我們只能懷著驚恐不安的心去懷孕,每周去抽一次血看一次醫生,然后無助地摸著小腹祈禱。但無論如何祈禱,結果都是驚人的相同:胎停,胎停,還是胎停。最初是說不出來的痛,而后是累,現在是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
除了自己承受喪子之痛,我們還要一致抵抗外界的壓力。結婚8年卻沒有一個孩子,親朋好友間什么揣測都有,尤其是雙方的父母,從親切的催促到言語之間流露的不滿,再到直接的質問和指責。我們不想讓自己的美滿婚姻因為外界的壓力而破碎,竭盡所能地為對方辯白,把胎停的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他在公婆面前說是因為他精子質量不高,我則對父母說是因為我身子虛所以保不住胎。
我們寧肯讓自己背黑鍋,也要保護對方,除了愛,還能為什么呢?
不動聲色的較量
2010年,我第四次胎停。在對西醫完全絕望時,我們想起了中醫,然后我被查出了輕微腎虛。事實上,每個做過人流的女人都會腎虛,但是丈夫卻好像找到了胎停的原因,并積極行動起來。他開始每周陪我去看病,每天給我煎藥,每天早上督促我跑步#8943;#8943;這些我都盡力地做,但是他卻變本加厲。
有一天,我加班到10點才回家,但是他卻對我的疲憊視而不見,笑嘻嘻地拉著我去跑步。我閉著眼睛哀求:“我明天多跑一個小時,把今天的份兒補上行不行?”“不行!”老公的語氣毫無商量余地。我再哀求時,他就撂下了臉子:“你不跑步,身體就不能好,那怎么能有孩子?我最討厭你做事不能堅持!”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覺得眼前的人突然變得很陌生,然后心里有股火冒了出來:難道生不出來孩子只是我的問題?難道,你的身體就那么健康?
我想賭一把,就賭他不比我好哪兒去。他不是信中醫嗎?好,那我就讓醫生證明:他沒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下次看病時,醫生給我診完脈之后,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請醫生也幫他把一下脈。他問:“有這個必要嗎?”我說:“有,一個人能生出孩子嗎?”
醫生輕輕把手搭在他脈搏上的時候,我開始無意識地用手指摳著手腕上的手表帶,“吧嗒吧嗒”的一下又一下。2分23秒后,醫生終于下了結論:“嚴重腎虛!”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如果胎停是因為“腎虛”,那么我只是“輕微”的,而他卻是“嚴重”的,怎么說,他也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吧?他直到回家,也沒再說出一句話。
接下來,我不再死氣沉沉,開始積極地催他和我一起吃藥,一起跑步。他沉默了許多,但一般時候都順從了我。只是有一次他出差,晚上通電話的時候,我問他跑沒跑步,他說沒有,因為風沙太大。我聽了,忍不住刺了一句:“瞧瞧,你不也堅持不下來嗎?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這樣能生出孩子才怪!”話一出口,我馬上就后悔了,趕緊向他道歉。他在那頭異常平靜地說了一聲“沒關系”。之后的日子,我再也沒問他有沒有堅持跑步,他也沒再問過我。
這事兒過去一個月后,我以為他不會放在心上了,但是我錯了。有些話傷人入骨,無論過多長時間也是忘不掉的。一次,我勸感冒的他好好休息時,他迅速地回了我一句:“放心,不會影響精子質量的。”這次,輪到我沉默了。
我們仍然有說有笑,但是卻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對方的身體,哪怕僅僅是出于單純的關心。日子仿佛又恢復了平靜,但是我知道,其實我倆心里都開始有怨氣,憋著的那股子邪火一觸即發。
一個心碎的圣誕夜
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張化驗單。
化驗單上顯示第四次胎停的胚胎染色體多了一條。醫生說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環境污染,二是孕婦的工作壓力大。
拿到化驗單那天是2010年12月25日,圣誕節。壓抑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一點兒原因,我們仿佛看到了生孩子的希望。于是我倆興奮地跑到一家新疆餐廳,決定好好地吃一頓。大盤雞、手抓羊肉、囊炒肉#8943;#8943;新疆菜香辣辣的,肉香四溢。丈夫的情緒也很高,大半的肉都被他吃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丈夫擦了一下嘴,然后隨意地說了一句:“如果工作太忙,你就辭了吧。要不下一次即使懷上,還是保不住。”
我的舌尖上還殘留著大盤雞的香辣,舌根里卻泛出難言的苦澀。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這四次胎停都是因為我工作忙?責任都在我身上?我才是罪魁禍首?我強壓著心頭的怒火,撂下了筷子:“我成天坐辦公室,忙什么?也沒有‘工作壓力’。”看著丈夫要張口,我搶著說道:“倒是你,成天接觸化學試劑,處在被‘污染的環境’下,精子更容易受影響。”他聽了也放下手里的碗,振振有詞地反駁:“我們都有嚴密的防護措施,如果對身體有損害,誰還在這兒上班?你這次懷孕時工作那么忙,心情還經常波動,怎么可能沒有影響?還是辭了吧,這樣你也可以好好養胎。你放心,我養你。”
我也曾想過,孩子出生后如果沒人照顧那就辭職,等孩子上幼兒園了我再出來工作,畢竟孩子比工作重要。可是,現在孩子都沒影兒呢,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懷上,更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出來,這就讓我丟了辛辛苦苦奮斗了8年的工作?值得嗎?如果我辭了職,又生不出孩子,到時候公婆再逼我們離婚,我失業失婚失子怎么辦?到時候誰可憐我?他說養我,但是能養我一輩子嗎?到時候不養我了,我怎么辦?我能告他去啊?于是我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辭職,要辭你辭,你的工作危險比我的大。”
他一聽就急了:“我是有正式編制的,你就一個聘任制。我要是辭職,你再懷孕,你讓咱倆都喝西北風?”“哼,我可以辭職,你就不可以辭職,憑什么啊?你心里只有自己,你怎么這么自私!”“你不是更自私?你寧肯要工作也不跟我生孩子,是不是還打算找別的男人?”
丈夫這句話一吼出來,我倆都驚住了。他的眼神冰冷得讓我膝蓋顫抖,而我紅腫的眼睛里赤裸裸地閃著恨。是,我恨他,恨不得把他的肉一口口地咬下來!我受了這么多苦,他卻說我想找別的男人!如果當初我嫁的不是他,那我可能就不用承受這些。懷孕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次盡情的射精,可對我來說卻是赤著身子躺上手術臺,毫無尊嚴地讓人刮宮!等我的子宮被徹底刮壞了,那么沒孩子的責任就可以全推到我身上了。到時候,他就得逞了!
想到這兒,我悚然心驚。原來,我們在對方的心里都已經如此不堪。這些年,我們的感情被無子的壓力和驚惶一點點地蠶食。當撕開了溫情的偽裝,我們開始將殘忍的本性顯露無遺。為了保護自己,我們都恨不得讓對方萬箭穿心。8年的恩愛啊,難道我們的婚姻就為了一個沒影兒的孩子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