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辰?周玉鳳
施雅風
生于1919年3月21日,江蘇海門人,中國冰川學研究的奠基者,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他考察并領導編著了祁連山、天山、喜馬拉雅山和喀喇昆侖山的冰川考察報告和綜合性專著;預報了喀喇昆侖山巴托拉冰川的變化,并確定了中巴公路通過方案;提出中國西部山區小冰期、末次冰期與最大冰期遺跡和特征;于20世紀80年代與合作者提出廬山等中國東部中低山地不存在第四紀冰川和中國全新世大暖期氣候與環境特征以及21世紀亞洲中部氣候暖干化可能趨于暖濕的意見。
2010年3月,耄耋之年的施雅風由于心衰加重,住進了醫院。盡管他時常經受著心衰所帶來的嘔吐、便秘等一系列病痛折磨,但他仍堅持在病床上完成了《中國第四紀冰川新論》的審稿,并撰寫了《回顧泥石流科學研究的開創與科學普及》一文。關心他的家人都勸他不要再工作了,但他總是說:“我活著就要工作,就要為社會作貢獻?!?/p>
在與病魔斗爭了11個月后,這位仍然牽掛著中國第四紀冰川研究和中國民主化進程的老先生永遠地離開了。在他逝世后的幾天中,幾十家媒體刊登了紀念文章。他生前的親友、同事、學生以及他資助過的孩子均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對他的思念之情。
“人生九十不稀奇,常懷親恩師友誼;求是創新求貢獻,異日西歸少遺憾?!边@是施雅風在90歲壽辰之際作的一首小詩,亦是他人生的一個寫照。
施雅風是一位成就斐然的學者,他開創了中國現代冰川學、凍土和泥石流的研究事業;施雅風是一位永懷赤子之心的共產黨員,他曾經積極投身革命事業,為新中國的成立和發展貢獻了自己的力量;施雅風是一位簡樸慈善的老者,他用自己的積蓄先后捐資上百萬元支持農村教育和科學研究事業。
“科學、求是、愛國、民主”是施雅風畢生追求的目標。
科學:中國現代冰川之父
“我一生中考察過六七十條冰川,最后一次去看冰川是在2001年,那年我82歲了,去了天山冰川觀測站。我已經到了海拔3600米的前進營地,再上300米就到冰川了。但陪同我的站上同志看我老了,攔住我,不讓我上去?!?/p>
自1957年與冰川結緣,施雅風的人生就再也沒離開過冰川,他開創了中國第四紀冰川研究的事業,并被大家尊稱為“中國現代冰川之父”。
早在20世紀50年代末,當一些西方國家已經對第四紀冰川活動有較深入研究的時候,中國現代冰川的研究還是一片空白。
1957年,施雅風隨考察隊到祁連山考察,黃色的雪吸引了他的注意。接著,他又發現了米粒般的粒雪和晶瑩的冰川水。這些潔白晶瑩的冰雪,讓他有些愛不釋手。如果這些冰川水源能夠被利用起來,那么西北就不再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和干旱的荒漠了。
這次考察結束后,施雅風向中國科學院提出應該研究冰川,盡快填補這個學術領域的空白。中科院很快批準了他的建議,并指定他負責組建“中國科學院高山冰川融雪利用研究隊”。此時,正值“大躍進”運動剛剛開始,“開發高山冰川冰雪,改變西北干旱”成了當年考察隊的任務。原計劃三年完成的祁連山考察被時任甘肅省委書記張仲良提議用半年完成。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施雅風率領考察隊,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踏上了考察冰川之旅。1958年7月1日,他們發現了第一條冰川并將其命名為“七一冰川”,據當時考察隊里的蘇聯專家道爾古辛估算,這條冰川的厚度約100米,其含水量約達兩個十三陵水庫?!捌咭槐ā钡陌l現也標志了我國現代冰川科學研究的正式開始。
1959年元旦,一本43萬字,附有各種圖件的考察報告《祁連山現代冰川考察報告》出版了。這是中國學者撰寫的第一部區域性冰川學專著,填補了我國冰川研究的空白。
為了進一步促進現代冰川的研究,中科院接受了施雅風的建議,于1960年在蘭州建立了“冰川積雪凍土研究所籌備委員會”,由施雅風擔任了組織工作。由于蘭州的物質條件與北京相差甚遠,考察隊中部分人員不愿意留在蘭州,但是考慮到冰川凍土事業的發展,施雅風毅然決定把全家遷到蘭州。
1960年正值全國經濟困難時期,施雅風一家人在蘭州只分了兩間背陰的丙種房。冬天暖氣不熱,他不得不穿著皮大衣、腳蹬毛靴在晚間工作。由于糧食缺乏,所以他有半年多的時間是靠抽煙提神。這是施雅風一生中唯一的一段抽煙史。
隨著國家建設的需要,施雅風又先后在希夏邦馬峰、巴托拉冰川等地進行考察,為青藏川藏公路線的修建和中巴公路的修建作出了重大的貢獻。
作為一位學者,他似乎總能夠準確地抓住學術研究的關鍵性問題,并成為我國現代冰川、凍土和泥石流等多個研究領域的開創者,經過70余年的研究積累,其科學思想和學術成就開創了中國地理學的新紀元,也為世界地理學的發展作出了卓越貢獻。他領導并推動了我國冰川物理、冰川水文、冰芯與環境、冰雪災害、第四紀冰川等方面的研究,系統發展了冰川學理論,為我國冰川科學躋身世界冰川研究先列奠定了基礎。
求是: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
“我自己覺得,從思想上從來沒有對李先生不恭敬過,我也很欽佩他在新中國成立前長期堅持反對蔣介石的態度和他對地質學多方面的貢獻。但是正如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所說:‘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一個理論如果錯誤,按照錯誤理論搞,就誤人誤己,會遇到越來越多的麻煩,對科學發展沒有任何好處……從一個人逝世后仍能喚起后人治學的激情這點來說,李先生的思想確實是影響深遠?!?/p>
1981年第2期,《自然辯證法》雜志“問題討論”欄目刊登了施雅風的《廬山真的有第四紀冰川嗎?》。文章認為李四光的研究對事實存在系統的誤解,主要是把泥石流堆積當成了冰川堆積。這篇文章引發了一場新的爭論。施雅風的觀點得到了一些人的贊同,同時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反對和非議。有人說:“施雅風在李四光生前畢恭畢敬,死后就開始反對他?!睂Υ?,施雅風做出了上述回應。
關于“中國東部是否存在第四紀冰川遺跡”的爭論可謂是曠日持久。自從1922年地質學家李四光提出華北地區和歐美一樣,曾經發生過第四紀冰川的觀點后,學術界一直對此有著不同的觀點。在20世紀曾有過三次激烈的爭論:40年代的爭論,因人事原因戛然而止;60年代的爭論,因政治壓力偃旗息鼓;而第三次質疑李四光觀點的發起者,正是施雅風。
從20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我國第四紀沉積和環境研究逐漸深入,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中國東部低山地區在第四紀發生冰川的可能性。1980年,蘭州大學舉辦了冰川沉積訓練班,邀請英國學者戴比雪(Edward Derbyshire)到蘭州講學。施雅風就是這個訓練班的成員之一。在討論到廬山冰川問題時引起了激烈的爭論。當時施雅風主要在中國西部地區從事冰川考察與研究,對東部的情況了解較少。于是他邀請戴比雪和多名中國學者一起上了廬山。經過考察,施雅風對李四光的觀點產生了懷疑,并在一次討論會上提出了否定性意見。
為了把問題徹底弄清楚,施雅風聯合學界同仁在1983~1986年間,在南起廣西桂林,北至大興安嶺,西至川西螺髻山的廣大地區內,對包括廬山在內的近二十個地點進行考察研究。他們把研究重點放在對地貌和沉積物的冰川成因和非冰川成因的識別,冰期環境特點的重建,即冰期時有無發育冰川的氣候條件以及爭議關鍵地區——廬山似冰川地形和沉積物真實成因的辨析等方面。
通過研究,他們最后劃分清楚有確切冰川遺跡的若干地點,并總結了其分布規律。他們認為,中國東部除少數高山有確切的第四紀冰川遺跡外,李四光學派論述的中低山地冰川遺跡及冰期劃分,屬于系統的誤解。
民主:畢生的政治理想
“我這個九十歲老頭,發揚科學民主和政治體制改革是我畢生的政治理想,明知當前做不到,但我仍要呼吁。”
2009年10月17日,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溫家寶來到蘭州施雅風家中探望。年過九旬的施雅風當面向溫家寶提了兩條建議,其中之一即是加強基層民主選舉,希望中央領導加快我國政治改革的步伐。
早在1942年,施雅風還是浙江大學一名學生時,就讀過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以及《論聯合政府》等著作。針對“為什么我們的學??偸桥囵B不出杰出人才?”的“錢學森之問”,施雅風認為關鍵是缺乏創新思想學風,缺乏民主而活躍的學術討論、辯論會。
2008年,在即將迎來五四運動九十周年之際,在施雅風的努力下,促成了江蘇浙江大學校友會的五四紀念活動。五四運動所倡導的科學與民主一直是施雅風的政治追求。新中國經過幾十年的建設,在科學領域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民主化的進程卻相對緩慢。作為一名老共產黨員,施雅風始終未忘記這份職責。
在查閱了大量資料的基礎上,施雅風撰寫了《發揚五四精神,加快政治改革》一文。文中,他大聲疾呼:希望政府“依憲法治國,將多次修改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現行憲法,共產黨責無旁貸,必須帶頭遵憲、行憲、護憲。憲法規定人民的各項權利,認真落實,保障人民享有各項民主權利,人民的積極性一定會空前上漲”?!包h的宣傳部門應切合實際宣傳黨的政綱政策,教育黨員,活躍自由討論,促進社會穩定和進步,應廣開言論,以有利于監督黨員干部。”
愛國:年衰未敢忘憂國
“‘年衰未敢忘憂國,志寄新生興九州。釋疑有盼后賢晰,切忌茫然度春秋。這是我的老領導張勁夫在他出版的一本書《嚶鳴·發聲》前言中的幾句話,對此,我很有同感?!?/p>
施雅風在浙江大學史地系讀書時,經常在野外跑,就對當時社會的黑暗以及國民黨軍隊慘不忍睹的暴行有了初步的認識。
1946年,施雅風隨資源委員會去四川西部進行水利經濟調查。在這次歷時3個月的調查過程中,他親眼目睹了舊中國農村底層人民悲慘的生活現狀。民不聊生,百業凋零,官場腐敗,權貴跋扈,這些使施雅風對國民黨統治徹底失望。
1947年,施雅風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被編在地下黨的情報系統內。在解放戰爭中,他幫助解放軍收集情報。1948年年底,施雅風受命收集一批長江水流量、流速、航道的資料。直到20世紀80年代,施雅風才知道,這些資料為第二野戰軍渡江提供了重要的作戰參考。
在新中國成立前夕,他動員南京科技界人士堅持留守南京,不與國民黨政府南下,并冒著極大風險乃至生命的代價保護原中央研究院地理研究所和相關人才。
新中國成立后,施雅風的全部精力都用在通過科學事業為國家經濟建設服務上。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學術環境寬松了,施雅風的學術研究也進入了黃金時期。隨之而來的,是學術榮譽接踵而至。施雅風將得到的獎金大部分捐給了科學與教育事業。
1997年,施雅風獲得何梁何利科技進步獎,獎金15萬港幣?;氐侥暇┮院?,他就把部分獎金捐給了南京地理與湖泊所圖書館,并用部分獎金資助《中國冰川與環境》的編輯出版。
2006年,施雅風獲得了甘肅省科技功臣獎,獎金一共60萬元。其中20萬元由他個人支配。于是,施雅風將這筆錢捐助了農村辦學。他常說,教育是根本,一個地方的發展程度要看是否有人才。
施雅風在晚年還捐資100萬元設立科學基金,用于每年表彰獲得突出成績的科技工作者。
2009年,施雅風的夫人沈健去世后,他又從個人存款中每年抽2萬元,在他們夫婦曾經勞動過的甘肅康樂縣設置沈健女士獎學金,以鼓勵中學女生學習上進。
施雅風的一生,經歷了戰爭的洗禮,社會的動蕩,也見證了新中國的成立以及科學技術的飛躍發展。在這90余年中,他的學術研究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他的人格魅力更是受到了無數人的敬佩。
施雅風常說:“冰川事業是一項豪邁的事業,是勇敢者的事業!”他的一生也是勇于創新、不斷奉獻的一生。(來源:《中國科學報》,2014-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