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的老方

周銳

在自己的房間里，方果子聽見老方的手機響了。

老方接聽電話。安靜的環境里，方果子能聽清手機里的問話。對方問：“能耽誤您兩分鐘嗎？”

以前遇到這樣的情況，方果子會聽到爸爸盡量禮貌、盡量按捺住怒火回答對方：“對不起，我沒時間。”或者老方會說：“對不起，我不需要。”對方就會說：“我還沒說出我將提供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不需要呢？”老方就說：“因為我需要的東西很有限，我只有一個需要。”對方就抱著希望說：“也許我們正好能滿足您的這個需要。”老方終于吼道：“我需要你閉嘴，再也不要來煩我！”

但今天方果子沒聽見爸爸理睬對方，可是也沒關掉手機。

手機里說話的那個人開始介紹他要推銷的樓盤……

方果子把腦袋伸進老方的房間，看見手機被撂[liào]在桌上，爸爸正在看報紙。

手機里的推銷員沒被粗暴地打斷，也就放心地侃侃而談。

兩分鐘過去了，老方仍然沒有難以容忍的意思，推銷員覺得自己真幸運，便繼續介紹本公司的其他房型。

終于，這個推銷員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這位客戶雖然耐心，但是為什么毫無反應？

“喂，先生！”他問，“您在聽嗎？”老方將報紙翻到下一版。

“喂，您睡著了嗎？喂！喂……”

老方依然報以沉默。

對方就把電話掛了，可以想象那人的表情是憤恨的。

方果子走到爸爸面前，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不想聽，又不掛斷電話。”

老方說：“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出的主意，為了上黑名單。”

方果子不明白：“你是說，這樣可以把對方拉進黑名單，以后他就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老方說：“不是我把對方拉進黑名單，而是我要進入對方的黑名單。以前我遇到騷擾電話就把這個號碼‘拉黑，可是沒用，人家換個號碼卷土重來。”

喜歡安靜的作家老方被騷擾電話轟炸得焦頭爛額，欲哭無淚。

曾有人盛情邀請：“您有意去澳門豪賭一把嗎？其實摜[guàn]的不是錢，是派頭。”

也有的推薦利器：“有一款骨灰級炒股軟件，您想試試嗎？助您弄潮股海的諾亞方舟！”

“您需要貸款嗎？”

“祝賀您獲得大獎！”

“我們這里可以開各種發票。”

老方忍無可忍地說：“你們能不能搞清楚再打來電話？我這種人要發票干嗎？”

現在，老方采納了朋友的建議，用“惡劣”的表現強行擠進騷擾者的黑名單。

老方對方果子說：“騷擾詐騙這一行也是有網絡的，他們也會互相通氣、資源共享，發現我這種惡劣的客戶，他們也會共同抵制的吧。”

每當有騷擾者打電話進來，老方就用這種擱置戰術增加對方的騷擾成本。

一星期后，方果子問老方：“騷擾電話是不是少了一些？”

老方想了想：“好像少了一些。”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方果子幫爸爸分析，“在你長時間擱置一個騷擾電話時，另外兩個騷擾電話就無法打進來，這樣你接到騷擾電話的總量就減少了。”

“應該有這種可能。”老方點頭道，“不管怎么說，我的對策還是有效果的。”

“可是……”方果子心里嘀咕，“電話的個數是少了，可你被騷擾的時間還是沒減少啊！”

“方果子，我要請你幫個忙。”

“幫什么忙？”

“我的這部書稿要抓緊時間沖刺一下，可是干擾太多。除了騷擾電話，垃圾短信也夠我煩的，它讓手機響個不停。這樣行不行，我把手機交給你，該接的接，該刪的刪，由你全權處置？”

方果子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生命很值錢，而我的生命可以隨便浪費？”

老方被噎了一下，說：“我們不能互相幫助一下嗎？我幫助過你，尤其在你很小的時候。”

方果子心軟了，他給爸爸出了一個主意：“你可以把你的手機放在旁邊，調成靜音。它再也不會干擾你，你什么時候想看就看它一眼。”

老方覺得這個主意似乎可行。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旁邊，便開始他的不受干擾的寫作。

方果子遠遠地觀察著。

雖然手機再也沒響起，但老方仍不能專心致志地寫作，他過幾分鐘就會拿起手機看一看。

方果子暗暗嘆氣，他知道爸爸總在惦記著會不會錯過有用的電話和短信，手機鈴聲在他心里響個不停。

第二天放學后，方果子的班主任六老師問方果子：“有個國際游戲界的嘉年華最近要在本市舉行，你知道嗎？”

方果子說：“我不是很清楚。”

六老師說：“除了可以玩最新的游戲，還可以觀看頂級游戲比賽。我不知道你爸爸有沒有興趣……”

方果子趕緊替爸爸答應：“沒問題，他一定會按時赴約。”

“可是我無法聯系到你爸爸。”六老師說。

方果子覺得不可能：“你有他的手機號呀！”

六老師說：“他關機了。”

方果子連忙用自己的手機給爸爸打電話。

竟然真的關機了，老方可是從來不關機的呀！

方果子再打家里的固定電話。

聽見一遍又一遍的響鈴聲……沒人接。

這情況太反常了。

方果子看看六老師，有點兒驚慌失措。

“他失聯了。”方果子說，“我們要不要報警？”

六老師說：“失聯必須超過一定時間，警察才會立案。我先陪你回家看看吧。”

一路上，方果子都在嘀咕。

“我爸爸一般出門會打電話告訴我，至少也會發一條短信……”

六老師陪方果子上樓，進門。

他們來到老方的書房，看見桌上有張紙條，這張紙條被老方的手機壓著。

兒子：

我已經習慣了給你發短信，好久沒用筆寫什么了。

我有點兒懷念沒有手機的時候，那時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小河邊轉轉，去城外菜地里看人家澆大糞，還可以畫點兒簡筆畫，跑步的時候也不用準備隨時因為手機鈴聲而突然剎車……

今天，我決定暫時關掉手機。我書中的主人公也決定在最后這樣做一下。有句話說得好：“上帝在關上你的門的同時，還會為你開一扇窗。”所以，關掉的同時也是打開。

老方

方果子對六老師說：“我爸爸會去菜地看人家澆大糞嗎？”

六老師說：“那里早就建成住宅區了，我們去小河邊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