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橫”害死人

童孟候

上海人說的“橫豎橫”，外地人未必能理解到位。橫豎橫不是橫下一條心，不是蠻橫，不是要跟你拼了。打個比方，你提倡垃圾要分類處理。橫豎橫的人疑惑不解：“垃圾？垃圾還需要分類？那么我來分分看——第一類垃圾是漢奸；第二類是順手牽羊的；第三類是‘咸豬手……”

你糾正道：“垃圾分類是指生活垃圾，就是我們倒在垃圾桶里的那種垃圾。”

他就會說了：“垃圾就是垃圾，只有一個類，還分什么類？我不曉得分什么類，統統裝在一只塑料袋里。一起扔掉，不是蠻好嗎？”

再打個比方，你提倡不要亂吐口香糖。

橫豎橫的人就會說：“我嚼了蠻長時間了，嚼到沒有味道了就吐掉。難道要我一直含在嘴巴里，看到垃圾箱才吐掉？滑稽伐！”

你說：“口香糖粘住任何東西都很難刮掉，環衛工人很辛苦。”他就說：“他們辛苦和我搭啥界？我要上班，我難道不辛苦？”

再打個比方，你提倡不要穿睡衣睡褲到街上逛，更不要到超市菜場買小菜。

橫豎橫的人就會辯解說：“出門不高興再換衣裳了，反正就一會兒。穿了睡衣睡褲出去又怎么啦？國家又沒有規定不能穿。儂還是去管管那些穿了超短褲套著露臍裝的女人，那才叫有傷風化！”

你勸他們：“最好從自己做起，要自覺。”

他會說：“不自覺的話難道你要動手剝掉我的睡衣睡褲？你以為還在搞‘文化大革命，還要把別人的小褲腳管和尖頭皮鞋剪掉？”

去年春天，我乘高鐵到天津去作一項調查，竟然在虹橋火車站看見一個中年男乘客穿著棉質的睡衣睡褲，提著行李在站臺上忙碌，他不是送客，而是坐高鐵的。他難道要把外出穿睡衣睡褲的“經驗”傳播到天津去？

這世界上怕認真二字，也怕“橫豎橫”三字：這社會最叫人腦子發漲的大概就是這種橫豎橫的人，他們倒也不是故意搗亂，倒也不想違法亂紀，他們只是“原生態”：早上起來穿什么，到外面買小菜、送孩子上學還穿什么，回到家里，仍然穿這一套；他們并不把垃圾往窗下扔，砸在行人頭上，闖下大禍，而是統統裝進唯一的一個垃圾袋往垃圾箱送；他們也不把口香糖粘在公交車的座椅上，讓別人吃苦頭，惡作劇。

美國作家雷蒙德說：“疲憊又驚惶的人是講究不起理想的。他必須養家糊口。我們的時代公德和私德都在驚人地衰退。你不能指望生活品質極差的人有品格。大批量生產的東西質量不會太高……”

雷先生言重了，不過，他言重的對象是美國人不是中國人。我們中國是這樣相勸的：我們對他人的尊嚴和權利有尊重的義務，這是一種公共教養。如果缺乏公共教養，就是不給他人的存在和權利留一席之地了……

冷漠，無所謂——表現出來的大概就是橫豎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