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王麗

陳卉麗的工作照

她原本是位普通紡織女工，為了愛情半路改行，當上了與專業(yè)毫無關聯(lián)的文物監(jiān)測員。因為熱愛，又勇敢涉足技術含量最高的工種——石質文物修復師，曾遭遇過不少質疑。因為石質文物修復牽涉考古學、鑒定學、金石學等多種學科，十分復雜。但她毫不畏懼，終于練出一身絕技。

半路出家，惡補專業(yè)知識

今年53歲的陳卉麗是四川人，從成都紡織高等專科學校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廣漢市針織總廠，從一名技術工人成長為車間主任。她和愛人是“從校服到婚紗”，新婚后卻不得不忍受著相思的煎熬，分居兩地。

為了團聚，1995年的新年剛過，陳卉麗就跟隨丈夫調到了他所在的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擔任文物監(jiān)測員。她的丈夫告訴她，這里現(xiàn)存有5萬余尊石刻造像，代表了公元9世紀至13世紀世界石窟藝術的最高水平，被譽為世界石窟藝術史上最后的豐碑。1999年，作為全球八大石窟之一的大足石刻，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漫步在這個珍貴石刻的世界里，陳卉麗看到了初唐的蓬勃、盛唐的氣韻、兩宋的精美與生動。她認識到，其實自己每天面對的都是無價之寶。

1996年，領導考慮到陳卉麗有材料分析和化學學科背景，就讓她涉足館內技術含量最高的工種——石質文物修復師，這個安排當時曾遭遇過不少質疑。因為石質文物修復十分復雜，不僅要有歷史學、考古學、鑒定學、金石學、化學等知識，還必須熟悉鈑金、鑄造、鎏金、油漆、石刻、色彩等實用技術。而這些對于只有大專文憑，并且從事文物保護工作只有一年多的陳卉麗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面對眾人質疑的眼光，她沒有退縮。“事都是人干出來的，我就不信我不行！”陳卉麗說。

一次，寶頂山大佛灣的孔雀明王造像龕檐殘缺，雨水漫過造像，需要修復滴水巖，陳卉麗提出讓她試試。陳卉麗架起梯子，在巖壁上打孔，石粉劈頭蓋臉地落下，她的鼻孔、耳朵里全是灰。釘上鋼筋，調和好砂漿，陳卉麗一手扶住巖壁，一手用油畫刀，把砂漿從下往上一點點敷。

陳卉麗參與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寶頂山廣大寺維修工程、大足石刻造像日常保養(yǎng)維護修復工作，她邊干邊學。她白天請教同事，晚上啃書本惡補，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到了工作上。經過5年的不懈努力，她的修復技藝越來越嫻熟，終于從一名文物監(jiān)測員，變身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修復師。

攻堅克難，石像重放異彩

她在與文物打交道的過程中，總結出了“望聞問切”的四診法，讓她在業(yè)界獲得了“一手準”的美稱。此法可初步診斷出文物病害20多種，準確率達95%以上，與專業(yè)儀器診斷的結果基本吻合。

大足石刻千手觀音造像是我國最大的集雕刻、貼金、彩繪于一體的石刻造像，它有1007只手，每一只手上還有一只眼。它金光燦燦，被譽為“國寶中的國寶”。然而，由于南方潮濕多雨，再加上800多年的風霜侵蝕，讓千手觀音造像出現(xiàn)了砂巖胎體風化嚴重、手指等多處細節(jié)斷裂殘缺、金箔脫落等34種病害，830只手上的病癥各不相同，殘缺達440處，這讓陳卉麗十分心痛不已！

2008年5月，國家文物局將千手觀音搶救加固保護確定為全國石質文物保護一號工程，指示相關部門對其進行搶救性保護修復。

千手觀音像占崖面積88平方米，展開面積220多平方米，其與山體相連，材質多樣，高大壯觀。因為工程的復雜性和艱巨性，在世界上迄今為止尚無可以參考的案例，所以，修復過程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問題，都將是世界級的難題。對中國文物的保護來說，這是史無前例的一次挑戰(zhàn)。當時，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親自點將，這項重擔就落到了陳卉麗肩上。

陳卉麗修復石像

修復前的千手觀音

修復后的千手觀音

為了“對癥下藥”，陳卉麗帶領團隊整天泡在修復現(xiàn)場和方案堆里，常常為了一個小細節(jié)而輾轉難眠。僅填寫的調查表就達到了1032張，測算了35000個數(shù)據，手繪病害圖297張，編制修復實施方案1066個。

陳卉麗首先通過高清攝影，將觀音像分為99個區(qū)域探查、標記病害。她穿著鉛衣，將X射線探傷技術，第一次運用于千手觀音造像的病害診斷。

陳卉麗在修復中始終堅持文物真實性第一的原則，就像“斷臂維納斯”一樣。在沒有準確依據的情況下，是不允許在修復它時擅自‘創(chuàng)新’的，否則就是對文物歷史真實性的破壞。在對千手觀音石質胎體殘缺部位進行修復補形時，要根據史料、造型本身的對稱性，辨別出殘缺手部原本的模樣，再對缺失部位延伸補形。

在此之前，團隊曾嘗試過使用敦煌石窟修復中使用過的牛皮膠，但沒想到的是，在敦煌大放異彩的牛皮膠在重慶竟“水土不服”。陳卉麗說：“因為這里高溫高濕，一到4月，牛皮膠就開始起毛、滋生生物霉菌，粘好的金箔迅速剝落?！?/p>

為了找到最佳的加固劑，陳卉麗和同事用了3年多的時間，從10多種材料中提取不同比例的劑量，反復進行實驗100余次，最終配比產生了合適的膠。通過對文物“打針”注射加固劑，使千手觀音造像風化石質得到了有效加固。

陳卉麗知道，自己面對的都是無價之寶，用出去的一刀一針，都是不能撤回的，所以必須慎之又慎。在修復時，陳卉麗緊緊盯著石刻，小心翼翼地用手術刀和注射器修復著文物……就像手術臺上拯救病患的醫(yī)生，不敢有半點疏忽。因為文物保護環(huán)境的限制，他們不能用空調，也不能用烤爐。團隊成員嗅著刺鼻的材料味，忍受著凍瘡、蚊蟲叮咬、化學試劑過敏等折磨，一步步攻堅克難。

身體上的不適不只于此，由于修復工作的特殊性，在石刻修復現(xiàn)場狹小的空間里，修復師需要長時間固定一種姿勢，這給她帶來了更嚴重的頸椎病和腰椎病。

就這樣，陳卉麗和隊友經過8年苦戰(zhàn)，2015年，舉世聞名的千手觀音，終于以金光燦爛的面容重現(xiàn)在世人面前。陳卉麗拍了照片給老家的媽媽看：“媽，我修好的。”母親看后不由驚嘆：“真漂亮！”此次修復工作，被評為第三屆全國優(yōu)秀文物維修工程。

贏得世界贊譽，堅守文物修復

陳卉麗在工作中

陳卉麗獲獎

治好千手觀音病后，陳卉麗自己也落下了一個“病根”：見了石質文物，就會關注它有什么病害，并迫不及待地想去“治療”它。在別人看來這似乎有點“神經質”，陳卉麗笑稱，這是自然流露出的一種職業(yè)本能。這個“病”也讓她對石質文物的修復有了更高的熱情。

同時，千手觀音的保護修復工程也使她一戰(zhàn)成名。一次，陳卉麗應邀前往全世界石質文物修復技術最成熟的意大利，介紹石刻千手觀音搶救性保護工程及中國文物保護經驗。作為中國工匠，她站在佛羅倫薩國家科學院的演講臺上，贏得了無數(shù)贊譽。

意大利威尼托文化遺產集群負責人找到陳卉麗，希望這位來自東方的大國工匠能加入他們，一起做規(guī)模龐大的修復項目，并開出了非常高的報酬。對于每月只有幾千多元工資的她來說，無疑很有誘惑，但她還是堅決謝絕了。回國后，業(yè)內專家贊嘆陳卉麗是“全國石質文物修復界第一人”！

陳卉麗說，國內的文物修復師缺口非常大，全國有3000多萬件館藏文物“染病”，可文物修復人員還不到2000人，文物修復人才十分匱乏。照此計算，一個文物修復師承擔的就是成千上萬件文物的修復工作，任務量大得驚人。而在人口不足7000萬的意大利，就有6000多名文物修復師。

近幾年，陳卉麗是國家文物局排憂解難的“急先鋒”，哪里需要就沖向哪里。四川樂山大佛、甘肅敦煌石窟壁畫、河南洛陽龍門石窟、河北蔚縣博物館彩繪貼金石質文物、四川安岳茗山寺文殊像、重慶潼南大佛等多處著名文物保護修復現(xiàn)場，都留下了她的身影。她還受邀參與了《陶質彩繪文物保護修復方案編寫規(guī)范》《古代壁畫地仗層可溶鹽分析取樣與測定》等行業(yè)標準專家評審事宜。

2017年10月，陳卉麗又接下了兩項重任：負責國家文物局川渝石窟保護示范項目——大足石刻臥佛、小佛灣摩崖上萬余尊造像修復工程。盡管任務繁重，但陳卉麗充滿信心：“大足石刻是世界文化遺產，神奇的東方藝術明珠，我們有責任把它修復好、維護好。”

2018年，陳卉麗登上央視《魅力中國城》節(jié)目，介紹大足石刻8年的修復過程，新舊對比的千手觀音像震撼了現(xiàn)場的每個人。節(jié)目播出后，同事朋友紛紛說她“火了”。

多年的付出和卓越貢獻，讓陳卉麗屢獲殊榮。她曾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也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2019年1月21日，她成為由聯(lián)合國婦女署和網易聯(lián)合推出的“2018年女性傳媒大獎”年度榜樣人物。重慶市政府專門建立了陳卉麗石質文物保護修復首席技能專家工作室。

有人曾戲謔陳卉麗的愛人說：“你家可是陰盛陽衰呀！”她丈夫雙手一攤，爽朗大笑著說：“她確實比我強，我服！”事業(yè)上得到了認可，可生活中的陳卉麗卻虧欠了家人太多。從業(yè)以來，她沒和孩子一起外出旅游過一次，兒子參加高考她都沒時間過問，有時甚至春節(jié)過年都沒法和父母團聚。多虧丈夫也是同行，知道個中艱辛，經常在家人面前替妻子圓場，減少了家人對她的不滿和誤解。

現(xiàn)在，陳卉麗的又一個工作重心就是培養(yǎng)更多的新人。她希望今后能有更多守得住寂寞、練得好功夫的年輕人加入這個行業(yè)，為世界文化遺產“續(xù)命養(yǎng)身”，讓國家文物保護事業(yè)發(fā)出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