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腳姥姥

馬海霞

姥姥70歲那年夏天，邁著小腳，獨自去了鎮上的照相館，拍了一張七寸全身照，沖洗了一摞，給子女每家發了一張，笑著說：“留個紀念吧，等我死了想我了就拿出來看看。”

姥姥從不避諱談死亡，大姨結婚時，姥姥囑咐她，在婆家好好過日子，若是村里誰家死了老人，記得回來看看她便可。

那時交通不便，大姨嫁得遠，步行回娘家需半天工夫，沒事很少回娘家，若是平常日子里回來了，八成是村里有人去世。記得有一年，村里的老人一連走了好幾位，大姨那個月跑了五趟娘家。

姥姥祖上世代銀匠，家境殷實。不幸的是，姥姥婚后第二年，娘家遭了搶劫，金銀細軟被洗劫一空，姥姥的嫂子當場嚇瘋，尚在吃奶的孩子不久也夭折了。姥姥的父親受不了打擊，次月上吊而亡。姥姥的大哥也因被強盜打傷，半年后病重去世。那年，姥姥家死了四口人。

這些都是從外人嘴里得知的，姥姥從不提這些傷心往事。印象中她很節儉，但對四鄰親朋卻大方慷慨。姥姥常說，自己吃了填坑，別人吃了傳名。姥姥沒上過學，但嫁了教書先生，說話也變得文縐縐的，通人情世故，是位要強的女人。

姥姥86歲那年得了腸癌，后期肚子疼得受不了便注射杜冷丁，兒女輪班照顧她。我家和姥姥同住一個村，母親天天往姥姥家跑。姥姥飯量越來越小了，疼得喊個不停，杜冷丁也不管用了。有一天姥姥想吃南關橋上的餛飩，母親冒著大雪步行了十里路給她買了一份，可姥姥只喝了一口湯。

那時我剛畢業參加工作，下了班就去姥姥家看望，姥姥見我去了便喊我給她按摩，從頭按摩到腳。母親說，姥姥那么要強的一個人，臨老了改了心腸，見不得別人在她面前休息一會兒。

姥姥臨走的前一晚上，將子女孫輩都召集到床前，說：“我知道自己余日不多，便不再在你們面前逞英雄了，難受就喊出來，想吃啥便要啥，這是想告誡你們，人死是一件極其不易的事情，希望你們珍惜健康的日子，有錢別不舍得吃喝，等老了得病了，想吃也吃不下了。”

第二天一早，姥姥沒再醒來，走得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