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物往事

梁余音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夏，酷暑難耐。康熙皇帝躺在床上，蓋著兩層厚厚的棉被，卻依然在打冷戰;到了晚上又突然高燒流汗，全身滾燙。他臉色煞白，嘴唇發紫，沒人知道這是什么病，該怎么治。

有御醫在一本名叫《金匱要略》的中醫名著中找到了方子：需將蜀漆、鱉甲、柴胡、桂枝等多味中藥制成鱉甲煎丸。御醫依方制藥，并找來一個同樣病癥的人吃了，可是不管用。于是，張榜懸賞，廣招天下名醫。醫生試了許多祖傳妙方，不管用;推拿和針灸也試了，不管用;湯劑、丸劑、散劑，一樣一樣找人試驗，都不管用。

這時，法國耶穌會士洪若翰、劉應獻上金雞納霜。御醫找人試驗，馬上藥到病除。康熙服用后，沒幾天就好了。耶穌會士獻上的藥叫奎寧，或者說它里面的有效成分是奎寧。

歷史上真正有效的藥物其實很少，而且絕大部分時候，用藥的人并不清楚藥物到底是怎么發揮作用的。古羅馬名醫蓋倫記錄過400多種藥物，中國的《本草綱目》收錄了1800多種藥物，其中大多數藥物都只具有“虛幻療效”，而且很多用藥方法也毫不科學。

鴉 片

現代醫學史專家發現，古埃及人的藥材清單里有柳樹，于是很興奮。這可是制造阿司匹林的原材料，古埃及人已經如此了得了嗎？然后，人們又發現古埃及人的一張藥方：將柳木與無花果、椰棗、啤酒混合，可以“讓心臟更加美好”。事實上，這些東西只擁有虛幻的療效。

但是，有一種藥物，是在至少6000年前就脫穎而出的，這種藥物就是：鴉片。鴉片來自罌粟這種植物，其中的活性成分是嗎啡，也就是能讓鴉片發揮作用的藥性成分。

人們都知道鴉片是很好的藥物，但是，鴉片到底是怎么產生這些效果的呢？實際上，在幾千年里沒有人知道。

人們相信積極干預的作用，真是無知者無畏。蘇美爾人會在傷口上包敷藥膏，原料主要是酸性物質和草藥，還包括鹽、油、杜松子、啤酒、葡萄酒、泥巴和動物脂肪。其中有些物質能有效殺死細菌，例如鹽和強酸、強堿，但同樣也會殺死人體細胞。其他原料則含有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侵蝕肉體的細菌。

那時的用藥原理，是以一直流行的“形象學說”為根據的。這種理論認為，外部形象可以決定內在作用，在藥物領域，則指物質與疾病間的相似性可以證明其治療能力。黃金可以治療黃疸，因為兩者都是黃色的;薊刺能治愈體內的刺痛。

這說明什么問題呢？人們不明白藥物的有限作用和副作用，也無法區分有效成分和無效成分。他們憑借的是直覺和猜測。有時候，醫生什么都不做，反而比采用各種療法對病人更有益。

奎 寧

在17世紀，教廷認可的官方藥品清單《羅馬藥典》收錄了上百種藥物，可惜沒有一種是有用的。這時候，繼鴉片之后的第二個超級明星藥物出現了：西班牙人從南美洲帶回來的金雞納樹的樹皮中含有一種生物堿——奎寧。

奎寧是用來治療瘧疾這種傳染病的，這種疾病是由一種寄生性的瘧原蟲引起的。它的表現癥狀很明顯，就是病人一段時間發冷，一段時間發熱。人們發現，將奎寧吃下去之后，燒就退了，瘧疾也沒了。1651年，這種藥物正式進入《羅馬藥典》，風靡歐洲。

不過，英國是個例外。當時英國有人發燒，服用了奎寧之后，死掉了。克倫威爾時代的英國，意識形態色彩濃厚，認為這是“天主教的陰謀”，于是這種藥在英國成為非法藥物。

后來，有人偷偷引進了這種藥物，加上玫瑰葉、檸檬汁和混合了所有原料的葡萄酒，組成了一種“神秘藥方”，宣稱其“由四種植物制成，兩種國產，兩種來自海外”。這樣做的目的是不讓人知道此藥其實就是違法藥物奎寧，而其中起作用的也只有奎寧。這名醫生的推銷大為成功，查理二世重金聘請他為醫師，并且賜予騎士爵位，還讓他透露到底是什么藥物這么有效。這名醫生回答：“耶穌會士樹皮（英國人對奎寧的稱呼）。”

查理二世大為驚駭：“這藥早就已經明令禁止使用，為什么以前害人的藥物，現在這么有效呢？”醫生回答：“這種藥的效果只有國王才配消受。”

那么問題來了，那個發燒的英國人吃了奎寧為什么會死掉呢？那時候的人，同樣不懂得這個藥物的原理，他們認為奎寧能治好瘧疾，是因為奎寧能夠治好發燒，治好了發燒就是治好了疾病，發燒才是疾病發作的原因。后來的醫學家發現，奎寧能治好瘧疾是因為奎寧中的藥物成分可以殺死瘧原蟲，而不是給身體降溫;發燒，不過是身體對抗瘧原蟲時的一種本能反應，不是導致疾病的原因。所以把奎寧當作退燒藥來使用，就跟蓋倫用催吐藥治療外傷是一樣的，只會讓人更加虛弱。

18世紀還有一名英國醫生叫愛德華·斯通，發現柳樹皮可以退燒，而在當時的人看來，不發燒就意味著病好了。這樣，英國人就不用依賴進口的奎寧來治療疾病。這就引出了接下來的大事情：抗生素。

抗生素

直到17世紀現代化學誕生，人們才能通過溶劑提取技術，從“藥物”中分離出有效成分，并且制造出真正的藥物，而非繼續使用含有藥性的植物。奎寧是金雞納樹樹皮的多種成分之一，也是在對抗瘧疾中起作用的成分，這一點直到19世紀化學和生理學發展成熟時，才為人們所知。

偉大的埃爾利希弄清楚了血清的功能：具有某種“抗體”，能像“魔法子彈”一樣對病菌進行打擊。通過這個原理，人們也發現了奎寧治療瘧疾的原理，不是加強被感染者的防御力，而是直接攻擊入侵者。

那么，下一步工作顯然就是，我們能否造出像血清中的這種活性成分一樣的東西。埃爾利希推斷，細菌表面存在與人體細胞不一樣的接收器，如果能讓毒素進入這些地方，就能在不殺死正常細胞的情況下殺死細菌。這種藥物的性能必須精準，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

這就是抗生素時代的開端。化學家們造出各種各樣的靶向藥物，盡管這些藥物也會給正常細胞帶來損害。同時，這種思維方法也是“化學療法”的開端，就是以毒攻毒，在盡量少殺死正常細胞的前提下消滅病毒。至此，整個制藥行業經歷了革命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