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

楊永祥

王貴發正在院壩打豆子，隊長突然躥進來問，二毛在不在？縣上有人找他。王貴發一聽，手中的梿枷咔嚓一聲掉在地上，心想，砍腦殼的，連縣上的人都驚動了，這回肯定闖大禍了！

送走了隊長，王貴發立即給女兒打電話說，那個不懂事的二毛又出事了，你趕緊回來一趟！

女兒比二毛大十九歲，嫁在鄰鎮，不到半小時，就騎著電瓶車來了。

一見女兒，王貴發劈頭就罵，都怪你，這下好，出大事了！

女兒丈一臉疑惑，出啥事了？

都驚動縣上了，肯定出大事了呀！王貴發一屁股坐在門坎上，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半年前，王貴發找到鄰村的宋媒婆，想給快三十歲的二毛尋媳婦兒。宋媒婆用了兩個月，把她認識的人家都訪遍了，人家一聽說是王貴發的兒子，都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眼看香火要斷，王貴發給女兒下了死命令，你不幫二毛辦成婚事，我就沒你這個女兒！看著父親那身處絕境般的表情，女兒苦著臉答應了。可四個月過去了，沒有一點兒消息。

見老爹急得嘴唇發紫，說不出話來。女兒便騎著電瓶車到鎮上去打聽。很快，女兒又騎著車滿臉笑容地回來了。王貴發站起身，盯著女兒的臉。

啥事啊？

二毛去哪兒了。

只曉得去拉沙石。

是好事兒！

好事兒？你哄我。

王貴發是老來得子，二毛養得嬌慣。剛能說囫圇話，二毛就是個小刺猬。要惹著他，不管你長尊，張口就罵。老實巴交的王貴發兩口子，只是一味的給人賠禮道歉。二毛上學后，王貴發更是成了賠錢專業戶。好歹念完了初中，王二毛也不再上學，成天在鎮上閑逛。自然，也沒讓父母清靜過。

一天早上，王二毛揉著睡眼從屋里出來，對正在院壩里喂雞的王貴發說，我要掙錢，你給我買車吧。王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兒子。

真的？

真的。

王貴發用所有的積蓄買了輛卡車，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承載在這車上了。

頭一個月，二毛在工地上拉土方，掙了一萬多塊錢。王貴發和老伴滿臉燦爛地數著錢，兩雙瞇成縫兒的眼睛似乎看到了無限的曙光。

這天上午，隊長氣喘噓噓地跑來告訴王貴發，二毛被派出所抓了。王貴發撂下手里的活兒趕去派出所。原來是二毛因為運費與老板爭吵，把人給打住院了。

王貴發拉著所長幾乎要下跪地說，所長行行好，那娃兒不懂事，該賠多少我都賠。

所長嚴肅地說，你就曉得賠錢，這娃兒得多教育?。⊥踬F發滿口應諾。

剛掙回的錢全做了賠償，二毛還被關了十天拘留所。

老兩口急火攻心病倒了。半個月后，王貴發好了，可他老伴卻再也沒起來。村里人說二毛氣死老娘，是個十足的不孝子。從此，二毛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個月不出門，王貴發只是成天唉聲嘆氣。

離王貴發家不足百米的電線桿上的大喇叭，莫名地壞了。村里請人修好，第二天，又啞了，便又修，第三天還啞。最后村里不修了，每次隊長挨戶通知事情跑得腿軟，便罵：狗二毛！

國道把鎮子分割成南北兩半。因改造橋梁斷道，只許小型車輛從南邊街上繞行。限寬墩澆注起來，過一夜，就挪到了路邊，就又澆，第二天又被挪開。若干次后，居委會很無奈地放棄了。居委主任也罵：狗二毛！

后來，但凡垃圾桶、路燈、辦公室門窗甚至下水道井蓋等等如有損壞，都罵：狗二毛！

二毛壓根兒就沒干過一件好事兒，女兒的話，連王貴發臉上的皺紋都沒一條信的。

就在昨天晚飯時，二毛突然說，他不在工地干了，明天起自己拉沙石。

沒想到拉出事情來了。

女兒說，鎮里正為弟弟的事情開會呢，連縣上都來人了。

給二毛打電話，問問清楚。

電話撥通了，開著免提。

姐，爸有事兒？

爸沒事兒，你有事兒了！你在哪兒？

我拉沙石。

鎮里縣里都找你呢。

找我？

高橋村國道上客車翻那里你去了吧？有人見你砸開車窗救出來二十幾個人，之后你就不見了。

我當時正好路過，完事不就來拉沙石了嗎。

電視臺要采訪你，聽說要給你發獎呢！

發獎？嘿嘿，錢倒是可以，什么采訪就算了。我這忙著呢，掛了啊。

嘟嘟嘟……

笑容悄悄地爬上了王貴發臉上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