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維度

　　遺失的維度◎白 鴉現場(一)
　　
　　走下青色的石階
　　背后有人大喝一聲 你是誰
　　猛然回頭
　　腳下一滑 才知道正在雨中
　　積水中的倒影一晃
　　碎了 二十年的結石病就像一把穢氣
　　說散就散了
　　除草的中年和尚
　　撿起一顆瓦礫 隨手拋向身后
　　擊響那根沉悶的竹子
　　四周極靜
　　噓 一段少年風流事
　　只許佳人獨自知
　　那個打算坐著死去的老人
　　正洋洋得意
　　他一手指天 一手拂胸
　　還有什么值得留戀
　　積雪未融 桃花已開
　　哭聲笑聲陣陣
　　從蒿草間傳來 忽遠忽近
　　瞧 那只翻掉的小船
　　在湖心里打轉
　　之前 一個泛舟的家伙 著麻布衣裳
　　無酒無弦 也唱昆曲
　　隨時投水而逝
　　
　　現場(二)
　　
　　一場大雪壓著一場大雪
　　江邊的小城市
　　可能被風刮走的樓頂 像一群啞巴
　　仰起不安的臉
　　無數種微不足道的小生活
　　被大雪隔開
　　一半隔在年底 一半隔在初春
　　往左走 遇見1983年的表妹 她三歲
　　尾隨我來到井邊
　　她意外地掉進井里的那一幕
　　畢竟沒有發生
　　否則我今天會是什么樣子?
　　往右走 墳場擋住去路
　　鞭炮聲隱約升起
　　我必將途經父親死去的那一天
　　現在 站在出生之后的
　　第三十五個年底
　　我一動不動
　　這是小生活的中間位置
　　是安全的位置
　　但有一條小河 像少年時的蛇
　　小心地流過來
　　“此刻是安全的”
　　如果轉過身去
　　山坡上 不安的桃花望不到邊
　　像啞巴一樣開放
　　一半開在年底 一半開在初春
　　桃花究竟先開后落
　　還是先落后開?
　　出生之前 我不曾想過它們
　　那時候我半夢半醒
　　蜷縮在一場又一場大雪的縫隙之間
　　等待父母的巧遇
　　
　　異 物
　　
　　終于 他們捉住它了
　　是夏季的某一天 他們帶它回到城市
　　實驗室的器皿被碰碎了幾個
　　它的一半是軟軟的 有冷冰冰的氣息
　　看上去很麻木
　　另一半呈現出骨頭的形狀 是硬的
　　是不曾聽說的物種
　　他們說 它一直潛在水底的洞穴里
　　在郊區的舊教堂下面
　　有封閉的水源 有細菌 和特殊的溫度
　　當然 氧氣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關鍵是沒有人去過
　　他們在最后的報告上說 它很安靜 不容易識
　　 別
　　可能是借助某種塵埃來到這里
　　已經無法返回了
　　它或許使用某種退化的語言
　　不知和誰交流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它已經不具有攻擊性
　　
　　孔 雀
　　 ——給L
　　
　　昨天晚上 你暗色的頭巾 神秘的淚水
　　讓我第二次想起孔雀
　　想起桃花的寨子 彩云深處的悲傷
　　寶貝 我這樣叫你的時候
　　有一絲冷的感覺
　　仿佛你身上的銀器 我碰著它們了
　　叮叮當當 響聲清脆
　　傳回二十年以前
　　過去的生活長出青青的藤蔓
　　真讓人心驚
　　我說 愛對于我這樣的家伙
　　像一個悲壯的詞
　　一場幻覺 一次黑漆漆的抒情
　　注定與犧牲有關
　　你說 嗯
　　然后捏著衣角 不說話
　　仿佛坐在二十年前的天氣里
　　我說我們還能活幾千天吧
　　還不如一顆樹
　　你就哭了 捂住眼睛
　　肩膀抖得厲害
　　我說上次我們從后海回來
　　醉醺醺的 就覺得你是一只孔雀
　　你說 嗯
　　然后又哭
　　夏天在《DEEP》雜志的圖片上
　　離我們很遠
　　我說 我一定是愛上你了
　　從骨頭里面開始
　　從去年秋天
　　你說 嗯
　　然后又哭得很放肆
　　我就感覺看不見的流水從手背上淌過
　　
　　紀 念
　　
　　真的下雪了 寶貝
　　城墻外面
　　會飛的 有血有肉的小東西
　　都不出來了
　　你們如此深度地擁抱
　　在暗處
　　這個鋒利的角落
　　你們已經種植在對方的身體上
　　可有什么用呢
　　寶貝 為了一次空掉的紀念嗎?
　　其實昨天
　　所有的液體都干了
　　城門已經關閉
　　分明有兩只蟲子大小的靈魂 在沙土上
　　急速奔跑
　　它們很想停下來
　　但做不到
　　寶貝 整整一個寂靜的冬天
　　你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嗎?
　　等來年吧
　　新土擁在洞穴的門口
　　手臂長出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