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君宜
愛國心,誰也應該有。過去若干年來,封建教育與資產階級的教育,也都是經常教育青年們要愛國的。可是,那是怎樣一種愛法呢?我現在還依稀記得,在兒童時代看過熊佛西的一出戲,叫“一片愛國心”。內容是描寫一個日本女子嫁給一個中國人,她為了“愛國”,威脅利誘自己的兒子將中國的礦山權利出賣給日本,而她的丈夫兒女都是愛中國的,都不愿意,于是一家人拚得你死我活。又記得看邊張恨水寫的一篇愛國小說,叫“仇敵夫妻”。也是說日本女子嫁給中國人。正當九一八以后,夫妻兩人各人愛各人的“國”,日本妻子就從中國丈夫手中偷盜國家機密,去報告日本軍部,中國丈夫就用毒藥把日本妻子毒死了。這就叫做國家是神圣的,愛“國”是無條件的,中國人應該愛中國,日本人應該愛日本國。無論國家統治權掌握在誰手里,無論它對于其他國家進行著怎樣野蠻殘酷的侵略,自己也都應該全心全意去擁護。無數戲劇小說、學校課本、和口頭傳說,幾十年來一貫是宣傳著這種愛國觀念的。
這種思想,是有它一定的理論根據的。徵引不必太遠,即如許多人都讀過的馮友蘭教授的“貞元三書》里面,就提出一種層次論。他說人類的道德觀是分層次的。在古代,是在家庭層次上,即人們只要在家庭內講道德,至于家與家之間的事情,就在道德的定義之外,隨便怎樣胡來,都沒有什么不道德的。現在呢,是在國家層次上。因此在國家之內須講道德,須愛國,至于國與國之間的事,就超乎這個道德層次以外了。無所謂道德不道德。至于“世界大同”的道德層次,馮教授說,只還在形成中哩!
這種愛國觀念是普遍影響著一般中間群眾的。但這可是合理的么?——我且不引證共產主義的理論,只引一段古時候中國哲人墨子的話,他說:“今有一人,人人園圃,竊其桃李。群聞則非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以下他說,如果搶了人家的犬啄羝豚馬牛,就比偷桃李的罪更大。“至殺不辜人也!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遽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
這駁得實在很痛快!這就是說,為什么殺了一兩個人叫做強盜,侯略一個國家殺了別國的千百萬人反而叫做“愛國”?看見很小一塊黑的說是黑的,很大一塊黑的倒說是白的,這就叫做顛倒黑白,根本說不通!這種說不通的理論,為什么到現在還有許多資產階級學者拚命想辦法要把它說得好像很通呢?就因為世界上有許多帝國主義國家,這些國家里的統治者是大資產階級。他們在自己國家里榨盡無產階級的血汗,賺了大錢還不夠,還想去侵略別的國家。但是,要進行侵略,要組織軍隊,必須動員自己國內的勞動人民才能搞得成。于是他們就創造出那種不通的國家主義(或稱民族主義),說:國家機構是至高無上的,為了國家,對于別國采取任何手段都是完全應該的。所以,我們要去侵略別國,你們為了“愛國”,就必須跟著去。這是你們神圣的責任。而這種國家機構實際上是什么東西呢?只是“階級統治的機關”,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階級的機關”。(列寧語)法皇路易十四曾說過:“朕即國家”,這絕不止是這一個法國封建皇帝的想法,這句名言恰恰一針見血地說明了國家機構的本質,剝削階級“在自己國內要使整個人民的利益,服從于它這一階級的利益,把它這一階級或其中某一上層階層的利益,放在全國人民的利益之上,并企圖由他們壟斷“民族”這個名義,宣布自己是本民族的代表或本民族利益的保護人,以作為欺騙人民的工具。同時在國外,則把自己民挨(實質上是指它的上層階級)和其他民族的利益對立起來,企圖把自己民族放在其他民族之上,在可能的時候,就去壓迫和剝削其他民族,以其他民族的利益為犧牲,并從國外的掠奪中分出一部分以收買國內一部分人,去緩和與分裂本國人民對于它的反對。”(劉少奇:論國際主義與民族主義)他們教勞動人民“愛國”,只
是要大家犧牲了自己的利益來擁護極少數人的剝削階級的利益而已。
這樣的“愛國心”也就是如前面所述的熊佛西、張恨水在過去的作品中贊美的女主角擁護日本帝國主義的“愛國心”,是認為為了國家,對于別國采取任何手段在理論上都是應該的。這樣,自然會認為一個國家在國勢強盛時,應該去侵略別國,自然要以做帝國主義為理所當然,有一些青年,在舊社會中長期受到這種國家主義(或名狹隘的民族主義)教育,就在國家問題上發生許多混亂的觀念;說蘇聯是帝國主義。這樣說法本來是帝國主義和它的走狗——反動派,他們對蘇聯的侮蔑;但是,這些受了舊影響的青年,根據那種國家主義思想,認為既然一個國家強盛了就自然應該做帝國主義,他們也就會想,那么強大的蘇聯為什么會不是帝國主義呢?蘇聯解放了北朝鮮,北朝鮮得到了民族獨立與人民民主,但他們卻認為北朝鮮是蘇聯的殖民地。這為什么?就是受了舊的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的影響,使他們不能理解蘇聯。不能理解蘇聯立國的基本思想——共產主義,是和他們那種國家主義(即狹隘的民族主義)完全不相同的。
共產主義的國家觀,是怎樣的呢?“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對外民族的看法,及其處理世界民族問題的基本原則,是從本國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同時,也是從全世界各民族的人民群眾——即全人類共同的根本利益出發。民族的侵略既然是階級剝削制度的一種產物,無產階級不剝削任何人,而且為追求一個人不剝削人的社會制度而斗爭,它就必須反對一個民族去壓迫另一個民族。無產階級不能在人類社會上保存任何人壓迫人的制度,否則就不能使自己得到解放。………它既反對任何異民族壓迫自己的民族,同時,又堅決反對自己的民族去壓迫任何其他民族。”(劉少奇論國際主義與民族主義)民族的平等自由,“世界大同”的思想,并不是只在形成中,而是共產主義者早就懷抱著的理想,蘇聯與世界各國的共產黨都正是為這個理想的實現而斗爭的,蘇聯怎么會是帝國主義?
共產主義者也是愛自己的民族和祖國的,愛祖國的人民、土地、語言文字以及民族的優秀傳統。我們認為,把我們的中國建設成為新民主主義國家,將來使它向著共產主義的大道邁進,使它在國際大家庭中占一個光榮的位置。這就是愛國主義的最高表現。和那種國家主義的“愛國心”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