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蕭無
在我們這兒有這樣一個小姑娘,個兒矮矮的,臉兒胖胖的,大眼睛,透露著聰明。問她多大了,她說她十七,無錫人,名叫程雪苓。
在這兒不管誰兒了她都會問:“小鬼,調皮了沒有?”
她呢?頭發一甩,嘴一撅,還你一句:“你才調皮呢!”
要說這小鬼,人小,心不小,本領可大呢。今年一月,離開溫暖的家鄉,冒著大風雪來到新疆;二月,在獨山子油礦電測站找到了工作;四月,來到克拉瑪依;五月,當選先進工作者。你說,這小小的姑娘能干不能干。
那次,黨委召集先進生產者開個座談會。我去參加了。大家交流經驗,該她發言了,她缸著臉兒說:“那回,我跟站長說,讓我到克拉瑪依去吧!站長不答應,怎么說,怎么不行,急得我就哭了,要求了好幾回,哭了好幾回……”
哄的一聲人們都笑了。會哭,這叫什么先進經驗呀!這一笑不要緊,小鬼的話就更加說不出來了。
后來她跟我談過。當她比現在還小,當她還在小學念書的時候,她就愛上了石油,課水上有,老師在課堂上講過,說起來三言兩語,她聽了卻打動了小小的心靈。
她遇到了不幸,高小畢了業,沒考上中學。報紙上教導著高小畢業生,應該就業,應該參加勞動。“我應該參加什么勞動呢?我應該到哪兒去就業呢?”躊躇了很久,終于和父親說了,她想上新疆去,上她表兄那兒獨山子油礦去。父親一聽她說,輕輕地笑了,說:“年青人嘛,應當有理想。”這么說,是答應了。可是,媽媽卻來了,瞪大了眼睛和父親吵:“干嘛你不管管她,議她瘋去嗎?新疆,天邊上呢!凍也得把你凍死喲!”程雪苓從書包里抽出個地理課本,翻開一頁指給媽媽看,吐魯番低于海面二百公尺,是全國最熱的地方,誰說新疆冷。媽媽說不過她們父女倆,只好含著眼淚答應了她。
她終于到了獨山子,找到了工作。人家一說電測站,她驚愕得楞了好半天,“電測站是什么,我是來開采石油的。”
人家笑了,告訴她說:“在這兒,什么工作都是為了開采石油的。”
到了電測站,分配給她的工作是畫曲線圖。
四月,新疆的季節還沒到春天,一股風刮到獨山子,刮進辦公室,刮進井隊和車間,是陣克拉瑪依風呀!人們到處說的是它,想的是它。今天,這個人不來上班了,哪去啦?克拉瑪依去啦 。明天,那個人坐上了汽車,哪去呀?上克拉瑪依去。有時,也有人從克拉瑪依來,臉曬黑了,皮膚刮皺了,衣服弄臟了,人呢?卻受到了普遍的尊敬,就像才從戰場上回來的英雄一樣。多好呀!程雪苓跑到站長跟前說:
“我也去克拉瑪依!”
站長笑了,說:“小鬼呀!又來調皮啦!”
程雪苓沒調皮,程雪苓真的要嗬!一望無邊的戈壁灘。(毓繼明面)去克拉瑪依。她說:“干嘛我要在這呢!這兒你們把什么都建設好了,我來享現成的福,我不!……”
站長認真地跟她分辯:“誰說這兒享福啦!誰說這兒建設好啦!”
“就是享福!就是享福!克拉瑪依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從頭建設。我上邊疆來為的是什么呀?還不就為的是建設。現在不去,等人家都建設好了,叉叫我去享清福,我不!我不!我一定要去……!”
死說活說站長不答應,小鬼氣得沒辦法,哭了!這就是那次在座談會上她說的那回事。
后來,到底接受了她的意見。她趕緊打好行李,跳上汽車,走在沒有路的戈壁上,汽車像搖籃,搖呀!搖呀!一直搖到克拉瑪依。嗬!一望無邊的戈壁灘,只有幾頂布帳篷,人可那么多,人也那么忙,汽車到處跑,拖拉機拉著成噸的鋼鐵轟轟
(圖片見原版面)
嗬!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毓繼明畫)
響,軋得地都直打顫。多帶勁,這才是建設呢!
隊長一見小鬼就歡迎,說:“好極啦!我們這兒正需要人,你就給咱們擔任繪圖吧。”
小鬼一聽,很高興,趕忙問:“隊長,繪圖一共幾個人。”
隊長十分嚴肅地說:“你來了,就你一個人。”
這下,小鬼可著了急,說:“哎呀呀!這怎么行呀,我剛才學習。”
隊長把手一攤說:“再沒別人啦,這是工作需要呀。”
“工作需要”,程雪苓頭一遭聽說這句話,這是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話呀,再難也得把工作作好。
天黑了,隊長想給她找個住的地方,難呀!那一個帳篷里都擠滿了人,總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叫幾十個人佐到露天地里去。她一看隊長那為難的樣子,自己夾著鋪蓋卷,走到電測車跟前,把門使勁一拉,說:“隊長,我就住這兒吧。”從此,電測車白天去野外工作,晚上趕緊回來給她當宿舍。
那時候可不像現在,水可困難啦,喝的都不夠,誰還舍得洗臆呀,不洗臉怕什么,只要有決心,照樣能工作。說起工作,這可不像在獨山子啦,畫錯了有人改,現在是獨立工作,工程師說,每一張圖都是地質上的寶貴資料,都是打開克拉瑪依的根據,小鬼的手呀,比什么都重要,一絲一毫也錯不得,這可怎么辦呢?小鬼的經驗是兢兢業業,處處細心。有一次她跟我說:“我怎能不愛克拉瑪依呢?克拉瑪依教會我多少東西呀!”探并一天比一天多,工作一天比一天繁重,小鬼從來不讓工作積壓下來等著她。隊長不允許加班,夜里,她偷偷起來畫。就這樣,她匹馬單槍戰斗了兩個多月,眼看克拉瑪依大地上,一個井架又一個井架豎起來了,一口井跟著一口井噴出了原油。一到星期天,她就跟同志們一起跑到井上去。對這些井她感到無比的親切,因為每一口井都有她的心血呀!
兩個月過去了,增加了新人。四個人成立了個繪圖組,行政上她當組長,工會里也是她當組長。而更主要的是新來的人里邊有兩個是她教會工作的。一次,有十幾口并完鉆了,地質科叫她們畫圖,一樣畫兩份,要送北京石油工業部,限定了一星期,完成了寫稿子送廣播站表揚。
“要是完不成呢?”
“那……不就耽誤了國家大事了嗎!”
小鬼找隊長去商量:“叫我們加班吧,哪怕一天一小時。”
隊長真死板,一小時時也不行。小鬼只好動員組員,大家加倍小心,別畫錯,不返工。她說:“我計算好了,一定能完成。”真的,她把手表擺在桌子上,一分鐘,一秒鐘地算著時間。四個人正正忙了六天,到第七天,地質科派人來,問:“圖呢?”小鬼不慌不忙,拿出一張又一張。嗬!全部完成,全部合乎要求。
但,不久,小鬼出了個錯兒,保衛科把她找了去,指著桌子上一團亂紙說:“你看,這是什么?”
程雪苓拿過來一看,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原來是她們組里不知是誰畫錯了的一張圖,撕了,揉了,怎么到保衛科了呢?
保衛科的同志說:“同志,你知道吧,這是國家機密呀!說說看,你怎樣對待國家機密的呢?”
程雪苓低低地垂下了頭,平常那歡喜勁呀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程雪苓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激和愧恨,含著滿眶眼淚走出保衛科。以后,每天晚上,臨下班,她要仔細地檢查一遍,第二天一清早,清潔員來掃地,她搶著去幫忙,掃出來殘破的圖紙,她都拾起來,燒掉。
她永遠記住這教訓。
有一天傍晚,地窩子里,電燈剛剛亮,我坐在床上,正要看書。忽然,窗外傳來廣播員的聲音,廣播著各個井隊和車間的事跡,一下說到程雪苓,說她工作效率已經提高到比別人快一倍,而且還提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沒容我把計劃聽下去,程雪苓已經興匆匆地站在我跟前,臉兒笑得比她腋下挾的那團紅毛線還要紅。我說:“小鬼,你聽見了嗎?表揚你啦。”她沒回答我的話,悄悄地告我說:“我已經申請入團了。”
我禁不住有些驚愕。“怎么,你還不是團員?”她搖了搖頭說:“不是,從前我是少先隊。”
今天,小鬼很高興,很健談,談到她的過去,也談到她的將來。
我問她將來打算干什么?
她看了看我,胸有成竹地說:“繪圖呀!蘇聯專家說,在蘇聯,一個好的繪圖員能管兩個車間組,我們呢?四個人管一個,還忙得滿頭大汗,差得遠著呢1我想呀,好好學文化,學技術,學好了,還當繪國員,繪圖也能成專家。”
我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說:“專家同志。不用說,你也一定永遠在克拉瑪依啦?”
她點了點頭,十分肯定地說:“永遠。你沒看見嗎?克拉瑪依這兒的工作,一輩子你也作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