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蕭雨汀

（一）

十月中旬的一個下午，十八中學校長室布告欄前擁了一大群人。原來布告欄里強貼了一封居民來信，信中的大意是這樣的：

這個居民的五歲的孩子于本月十六日傍晚在河邊玩，不慎跌落河里。這時幸虧一個青年學生路過，奮不顧身地跳進河里，把孩子救起了來，并且送孩子到家。這位居民對青年學生十分感謝，一再地問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三不肯說，僅僅認為這是一個青年應做的事情，他不是為了表揚，不是為了榮譽……后來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這個青年是十八中學高二年極學生黃理平……因此特地函請校方予以表揚。

全校幾百名師生看了這封信議論紛紛，有的以欽羨的心情贊嘆著黃理平的英雄行為，但也有人表示驚異。黃理平的同班同學田苑從人叢里擠出來，一把拉住周芝英說：“這是我們班級的光榮！”她那雙大大的黑服睛發出動人的光彩，用右手理一理蓬松了的頭發，連蹦帶跳地跑開了。

（二）

當天晚上，自修課之前？田苑和同班同學錢蓉蓉，周芝英在校園里散步。雖然天氣有些涼，可是田苑的臉上卻熱呼呼地發著紅光。

“真是想不到，”錢蓉蓉說，“黃理平有這樣的英勇。”

田苑愉快地叫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他有與眾不同的氣慨，可是所有的人，連老師在內，都認為他不是一個好學生。”

“是呀！”周芝英接著說，“人不可以貌相，平常看他學習也不用功，上課也不肯守紀律，生活吊兒朗當，經常吵架鬧事……”

“英雄人物是不拘小節的。”田苑打斷周芝英的話。“三好學生不一定會做出大事來。就拿我們班里的馮友民來說吧，功課雖然好，可是老老實實，唯唯喏喏，看見就叫人生厭，這種人我看一輩子也做不了英雄。”

“那倒不能這樣說，”錢蓉蓉不同意地說：“馮友民成績好，對工作負責，肯幫助同志，尊敬老師，這都是他的優點。……”沒有等她說完，田苑鄙夷地嚷道：

“好人，也就是一輩子平凡的人！”

“對，好人多數是平凡的，”周芝英恍然若有所悟。

“黃理平只要稍許在功課上花點心，他準定門門可考上五分，他是有天才的。正因為有天才，也就不屑于在功課上打圈子。一用功，反而變成了書呆子，天才也就淹沒了。”田苑得意地發揮她的天才論。

只見錢蓉蓉煞風景地說道：“我看你也有點像英雄吧！”

“英雄，我沒有資格。不過，我倒是……是歡喜……英雄氣概的人，多么豪邁，多么威武……，”田苑一邊說，一邊仰起頭來，從她眼里射出的光彩，滿臉得意的神色，翹起的鼻子，可以看出她全身心浸透在對英雄崇拜的忘我境界之中。

錢蓉蓉冷冷地瞧了田苑一眼。

遠處傳來了鐘聲，上晚自修了。

（三）

三天后的中午，在團總支辦公室里，組織委員小李手上拿了一疊文件，兩眼炯炯地望著總支書記鄭聞。鄭聞坐在桌子邊，一只手支著頭，仿佛在沉思。

“為什么還要猶豫呢？”小李焦急地說。

“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頭。黃理平平日的行動，作風總……總不符合一個團員的要求。”

“你太保守了。”小李不高興地叫道：“不能拿老眼光來看人，人是會變的。何況我們過去對他的認識還可能不正確呢？”

“恐怕給其他的同學印象不好…”

“你真有點官僚主義，群眾還責備我們說，這樣的英雄行為，早已超過了團員的標準。自然，黃理平還有缺點，可是英雄的缺點，人們不但會原諒，而且還認為是美德呢！同學們不是說嗎，真正的英雄是不拘小節的，行動豪邁，氣魄雄偉，膽識大，不計較分數，可是你還是保守思想，此群眾還落后……”小李說得相當激動。

“不管怎么說，黃理平的思想行為還必須調查研究。要看是否合乎團員標準。吸收一個團員總得謹慎……”

“謹慎，謹慎，那就別發展了。這樣下去，我們的團還有什么生氣呢？”小李氣沖沖地走出了團總支辦公室。

（四）

星期六晚上，十點半鐘了，女生宿舍里還是一片喧嘩聲。

田苑躺在靠窗的一張高鋪上，用手支著右頰，臉上泛著紅暈，因為燈早已熄了，沒有人覺察到她臉上的神色。她的右手按住胸口，她黨著她這顆火熱的心還怦怦地跳個不停。她先是沒有做聲，只靜靜地聽著同學們的談話。

“我們這位英雄今晚喝醉了酒，那股神氣，看了真叫人作嘔。”錢蓉蓉的口氣似乎有點兒嘲弄的意味。

“昨天傍晚，我看見黃理平和一個，姑娘在一起，那身影挺熟的，但不知道是誰？”何秀琴說。

田苑聽到這里，仿佛一驚，身子動了動。這消息引動了全寢室人的興趣，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何秀琴后事如何。何秀琴說下文她也不知道了。

田苑聽出別人還沒有發現是她同黃理平在一起散步，才放了心，她心里暗暗發笑，真想說：你們還蒙在鼓里呢！同黃理平在一起的不是別人，正是我。

（五）

田苑已有兩天沒有看到黃埋平。本來他們的好一同溫課——實在是談心——的，這天早晨，田苑在教室里坐不住，宿舍里也呆不牢。她腋下夾著書，在走廊里踱著，不時的向校門張望。當她走到校長室布告欄前時，她一抬頭，看到一張新貼上的大字布告，她隨便刮了一眼，恍忽看到有“黃理平”三個字樣，心里為之一動。也許又是什么表揚吧！這三個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在布告牌前站住了。

她在布告牌前站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當同學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躺在床上，蒙了頭，正在傷心地抽泣。錢蓉蓉爬上高鋪去問她，她什么也沒有說，到反哭得更厲害了。

正在這時，周芝英跑進寢室大叫道:

“快看布告去，好消息！”說畢，她問正在田苑床旁的錢蓉蓉做個鬼臉。

錢蓉蓉一楞，被周芝英拉走了。校長室的布告是這樣的：

查學生黃理平，企圖竊取榮譽，捏造關于救起一五歲小孩的居民來信，欺騙學校和同學，實屬品質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