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郁
最近,在河北省任縣固城公社齊村,發現了一塊清朝光緒二十五年刻立的石碑。已故貧農宋文成,在清代王朝統治的黑暗年代里,度過了他悲慘的一生。當時,他滿腔積憤,無處傾訴,便白天做工,夜里編詞,把自己一生的悲慘遭遇,編成了一篇家史,并且,忍饑挨餓,積攢了一些錢,求本村秀才寫成詞句,又請石匠陳福祥刻成碑文,向社會、向后代控訴。
我來到任縣固城公社齊村以后,看到了這塊石碑。這塊石碑寬二尺,高四尺許,碑面極為粗糙,碑上文字尚清晰可辨:
“宋文成三月初二日卯時生,天生命苦,獨守孤單,兄弟皆無,手足未聯。靠父親,日月難度常在外,靠母親,耳聾眼花看不見。母子二人受艱難,三天不燒鍋,兩天不做飯。要吃討吃走他鄉,忍饑耐(挨)餓二十年。與這家鋤天地,與那家澆天園。母親在家受艱難,前院要碗(碗)湯,后院要碗(碗)飯。苦受貧窮三十三:一雙父母洇黃泉。東院無人理,西院無人管,那時節,難的我叩頭禮拜將人求,求來鄉里把事完。拉靈車,到墳前,園墳合墓身●安。房又破,地堿(堿),收把莊稼自己背,用兩筐土自己擔。一人在家難度日,又做長工正(整)七年。有了吃的無穿的,勞我姐姐做衣衫。結(訂)下婚,未得完,年六十,尚孤單。吃個米面也是難,大磨推不動,小磨雜(砸)不爛。近門牲口不教(叫)使,遠門牲口無串換。壯志氣,加強勉,不沾旁人半點閑。口內省,度(肚)內儉,忍饑耐(挨)餓誰看見?逼得我少吃減(儉)用積下錢,先與祖父立下碑,又與父母立墳前。無奈何,自盤算,一身困苦說一番。莊夥(戶)田地全丟下,淮(誰)繼門頭把喪完?不成文,不成篇,一生苦楚難說盡,因修碑文以鳴冤。
大清光緒二十五年宋文成自志”
宋文成的碑文歷時已經六十多年,但讀起來仍然令人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一字一句都是嘔心瀝血,字里行間充滿了無限悲憤,真是一篇對舊社會血淚斑斑的控訴書。宋文成究竟受了多少苦難,他是怎樣度過那悲慘的一生的?他為什么要立碑鳴冤?為了進一步了解宋文成的身世,我走訪了老黨員宋老恩,八十歲的烈屬宋俊仁,七十二歲的老黨員宋和光,七十五歲的老農宋調元以及老農宋老鞏等老人。
老人們含著眼淚,告訴我們宋文成一生悲慘的遭遇以及立碑的經過:
宋文成又名宋天成,生于清道光19年(即公元1839年),家境極為貧寒,祖父三代都是給地主扛長工。宋文成家里有父親、母親、姐姐和他四口人,住兩間破草房,種著二畝堿得不長莊稼的墳地。當年宋文成住的兩間破草房,就在老黨員宋老恩的隔壁。宋老恩還記得,那兩間破草房,夏日漏雨,冬不避寒,門口只掛些草繩。窗口很小,房里整天黑格隆洞。除了一個土炕,一架破紡車,和三塊磚頭架著一個小砂鍋外,什么家具也沒有。父親扛長活常年在外,只能維持個人生活。姐姐出嫁后,母子二人便相依為命,過著一貧如洗的日子。
宋文成的童年時代,是在乞討中渡過的。等他剛剛能干活時,就給地主打短工,過起了當牛當馬的日子。一家人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到文成父親死的時候,那就更加悲慘了。那時節,不僅沒有棺材,更可憐的是身上光溜溜的連件衣裳都沒有。有錢的鄉里鄰舍都躲得遠遠的,誰也不肯管。宋文成不能讓父親光著身子入土,就叩頭禮拜到處求人。后來還是窮親戚宋喜德(宋文成的遠房侄兒)給了一件破汗褂,宋文貞(文成的叔伯兄弟)給了一件破棉褲。盡管上身穿單,下身著棉,不像個樣子,總算有了衣衫。可是還沒有棺材呀!宋文成只好把那二畝地典當了,這才埋葬了父親。禍不單行,不久他的母親也悲慘地死去了。
孤苦伶丁的宋文成,只好去給地主當長工,生活更加艱難。在他幼年的時候,姐姐曾為他訂下婚事。可是,一個連口都糊不上的貧苦農民,又哪里有錢娶媳婦呢!宋文成直到三、四十歲,還是一個人苦熬歲月。他經常一個人到宋氏祖先祠堂去,沖著祖先靈位一邊叩頭,一邊大聲疾呼:“祖先呀,為啥人家有錢的人,能娶上兩三個媳婦,我怎么連個老婆都討不上?我也是宋家的子孫,難道真的叫我無依元靠斷子絕孫嗎?”
當時人們談起這件事,都說他有些瘋瘋癲癲。其實他何嘗瘋呢?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那個人吃人的社會里,無兒無女的漁夫,他們的風燭殘年將是怎樣的悲慘呵!他這樣做,不正是他發自肺腑的對舊社會的抗議么?
宋調元是個七十五歲的老漢。據他說,他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的大爺宋老山叫他給文成送塊糖餅子去。那時,宋調元還是個孩子,他一走進宋文成的破草房,只見漆黑一團,滿屋是煙,嗆得透不過氣來。宋文成嘆口氣說:“燒堿蓬,冒狼煙,看我文成難不難!孩子,屋里呆不住,快出去吧!”宋調元從屋里走出來,見到院里卻點著一盞油燈。天還不黑,為啥在院里點燈?宋調元感到特別奇怪。
年邁的宋文成失去勞動能力后,只好串鄉乞討,經常不回家。但一回來,人們常見他在房門外的院里點盞油燈。有的人說這個孤老頭有點異端,有的人說他不是瘋子也是個傻子!問他為啥大天白日地在院里點燈?宋文成憤懣地說:“我屋里頭黑,外頭也不明!”話雖不多,卻是那樣深沉有力。在那人吃人的舊社會里。盡管天空里有太陽,世界上卻是那樣一片黑暗!宋文成憤世嫉俗,才從內心迸發出控訴舊社會的吶喊啊!
后來我聽說,在東固城村有位八十二歲的老太太名字叫賈翠琴,是宋文成的外甥女,便到東固城村來探望這位老人家。老太太抹著眼淚顫巍巍地說:“文成是俺娘的叔伯哥,俺是文成的外甥女。那時節,俺娘住在郭村。文成舅要飯到郭村時,就到俺娘家來。俺娘家也挺苦,常給他些破鞋破襪子。文成舅滿臉胡子拉查,頭發老長,滿眼的眥目糊兒,簡直不成人樣兒啦!身上破衣襤衫,腰里扎著麻繩,背上背著個‘紙案,上頭寫著他自個編的一生苦處,到處訴說。‘紙案揉搓爛了,他又請人寫在一塊破布上。他每到一個村子,把‘布案往墻上一掛,就向群眾訴說自己的苦楚。俺還記得‘布案上的話兒:宋文成,守孤單,大磨推不動,小磨砸不爛……
“唉!俺娘一見文成舅,光是哭:‘老哥呀,你咋糟踏成這樣啦,快洗洗臉!文成舅說:‘唉,不洗啦!俺娘一邊給他做飯,一邊嘆氣說:‘哥哥,你窮困了一輩子,享不成福了。飯做好了,文成舅也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口也吃不下。俺娘哭著把干糧揣到他懷里,他又背上‘布案沿街串鄉訴苦去了。
“后來,文成舅老得走不動了,‘布案也爛了,再也不能到處訴苦了。他就在臨死以前請人刻下碑文來鳴冤,好叫后代也知道他受過的罪……”
沒等賈奶奶說完,我們已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憤和辛酸。是啊,在那萬惡的人吃人的舊社會里,像宋文成那樣受盡人間苦罪的到處都是。
在這里我們所聽到的,不是宋文成一個人的鳴冤,而是舊社會整個被壓迫階級向統治者的血淚控訴;是勞動人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強有力的吶喊。我們不僅要知道前輩受過的罪,而且永遠不忘他們的遭遇。過去,這種聲音曾經喚醒過無數的革命者,起來推翻了舊政權;今天,雖然統治階級已經被消滅了,但在目前階級斗爭仍很尖銳復雜的情況下,它依然是激勵我們不斷革命的動力。
目前,在中共任縣縣委的領導下,一個以學習宋文成碑文為中心的回憶對比的階級教育高潮正在形成。每天,到宋文成碑前參觀的干部、社員、青年絡繹不絕。許多外縣的干部和社員聞訊后,也都不辭勞營跑來參觀,不少人還把碑文抄下來,回到本村去傳誦。老貧農看了,觸景生情,憶苦思甜,大大激發了階級責任感,青年人看了,了解了昔日苦,才知今日甜,決心接過老一輩高舉過的革命大旗,永遠前進,把革命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