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傷心的母親”的女兒。《中國青年》收到我母親的信后,開展了“大家談”。我作為當事人,也來和親愛的長輩及青年朋友談談自己的想法。
七八年初,我在一所中學代課。課余閑談中經常聽到一些老師和學生提到本校一位老師,他因癌癥手術后在外地家中休養。同志們對他的贊揚和惋惜無意中撥動了我的心弦,給當時精神苦悶的我增添了生活的勇氣和力量。我那時正為沒有正式職業和許多難言之苦而感到悵惘。
不久,他來校上班了,和我在一個辦公室里工作。看到他耐心細致地指導學生,孜孜不倦地鉆研業務,看到他在球場上活躍的身影,我覺得他是一個那么熱愛生活而不虛度年華的人。他的精神面貌、工作熱情使人不覺得他是個病人。說真的,自從我認識他之后,覺得癌癥也不象人們所說的那樣可怕。我設身處地想到他生活上的困難,非常希望能幫助他做些什么,常想,如果他是我的鄰居、是我的哥哥就好了,我就能更好地幫助他。由于羞澀的心理,我并沒有如愿地照顧他,只是偶爾幫他買過幾次菜。
他不善于辭令。平時我們談得不多。然而我們對好多事物看法一致,對生活的情趣不謀而合。就這樣,愛的種子漸漸萌芽了。說我“被迷惑”,只不過是一種猜想。就我們自己最初的感覺而言,可以說是一見如故。
對于我們的相愛及結合有些人覺得奇怪,認為我為他作出了自我犧牲。可我從不認為在作自我犧牲。愛情是感情的自然發展。我們是平等的,并不能因為他曾患過重病就降低他感情的價值。在我們的交往中,恰恰是他給了我極大的精神支持。得病并不是他的過錯,而是他的不幸。他同樣應該有愛和被愛的權利。生命是可貴的。病魔手中的幸存者的生命同樣寶貴。他們在與死神抗爭的時候,生活的熱望是那樣強烈地召喚著他們。他們無辜地經受了沉重的痛苦,為什么還要剝奪他們愛和被愛的權利呢?
關于他的病情,他對我從未隱瞞過,四年來我一直是清楚的。我從多方面進行了解,都得到了樂觀和明確的答復。一位熟悉他情況的腫瘤專科醫生認為他手術后療效很好,治愈希望很大,可以工作,可以結婚。
誠然,癌癥對于人們是一種極大的威脅。我多么希望有一天醫生會告訴我,以前的病情是誤診。但不可能。事實是嚴峻的,我們只能勇敢地面對著它。在我們相愛又共同經歷了許多磨難的四年中,我想了很多,也想得很遠。我對他的健康充滿了信心。再說我們每個人都有得病的可能,卜測未來的兇吉禍福既不可能也無必要。要緊的是培養自己能堅強地對付各種艱難環境的毅力和能力。萬一遇到什么不測,也不至于前景“不堪設想”。況且社會在前進,新的風尚也會替代舊的禮教。我們都應該成為時代的新人。
我們不認為“有了愛情就有了一切”。我們的生活是豐富充實的。我們從工作中找到人生的價值,從學習中享受到人生的樂趣;朋友們的友誼、同志們的關懷更使我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我們并不是只為愛情而活著的年輕人。
我并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傷心,也不是有意讓她焦慮,更不反對父母對兒女婚姻的指導、提醒。父母的確是愛子女的,但他們應該既愛自己的子女,也愛別人的子女。而且,父母在愛兒女的同時,更應該把兒女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尊重兒女的感情。我真心地希望千千萬萬個兒女和父母不要再發生我們這樣不愉快的事。至于《這樁婚事父母該不該管?》文中提到的一些有代表性的觀點,我認為是有必要討論的。我想,“大家談”之后,會得出一個比較合適的答案來。
衷心地祝父母們身體健康,兒女們生活幸福。
女兒
1982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