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 藩等
上午七點半,在潮水般涌進復旦大學校門的教工隊伍里,常常可以見到一位身材微瘦的老人,他步履不緊不慢,皮鞋把水泥路嗑得“咔咔”直響。這就是譽滿國內外的數學家蘇步青。蘇老今年剛好八十歲。1931年他在日本獲得博士學位后,不戀日本豐厚的待遇和優越條件,毅然歸國執教,至今已整整五十個春秋。直到現在,他仍然還堅持著每天十小時的工作、學習和研究。
在打倒“四人幫”以后,他除了擔任復旦大學校長外,還任全國人大常委、上海市人大副主任、上海科協主任、《數學年刊》主編等二十幾個職務。他還要給學生上課、指導研究生。最近幾年間,還撰寫出版了《微分幾何五講》《仿射微分幾何》《射影共軛網概論》等著作;他和劉鼎元同志合著的《計算幾何》,榮獲了一九八一年全國優秀科技圖書獎。
他哪來這么充沛的精力?為了解答此中的奧秘,我們受《祝您健康》雜志之托拜訪了蘇老。
曲徑通幽,一條竹木扶疏的小道把我們引進一座幽雅別致的小樓前,這是蘇老的家。我們和蘇老有過多次聯系,熟門熟路。當我們躡手躡腳走進他的工作室時,正見他伏案工作。我們知道,他新近應國內一家出版社之請,正忙于把新著《仿射微分幾何》親自譯成英文。因為事先有約,他知道我們來意,未言先笑了。
“健康的秘訣?我早就公開了。你們見了我在《人民日報》上那篇文章嗎?那是我主動投的稿。”
這篇文章發表在去年12月16日《人民日報》上。蘇老看到中小學生體質下降,心里著急,以自己切身體會說明練好身體的重要性。他寫道:“我今年已近八旬,但走路輕快,上五、六層樓房不氣喘。我想,這同我鍛煉有關。”但我們嫌他太簡單,不具體。
“你們要具體一些?”他撩起兩只衣袖給我們看,很明顯,兩只手臂右粗左細,“這是我在學校時打網球打出來的。”他告訴我們,他出生在平陽縣大山區,從小營養差,身體又瘦又弱。在中學起就注意身體的鍛煉,六十多年來從未間斷過。中學時他愛踢足球,是同伴們稱道的守門員。大學時,打網球、劃船、溜冰、騎摩托車,樣樣來。工作后則愛好爬山。而最具特色的是冷水浴。在75歲以前,不管春夏秋冬,蘇老堅持,即使在零下五度的嚴寒天氣,他也要淋洗五分鐘冷水,然后用毛巾把全身擦紅。這幾年呢?蘇老風趣地說:“年歲不饒人,激烈運動不敢做了,我用一角八分錢買了一本《練功十八法》,晴天在戶外,雨天在室內,天天堅持,其益無窮。一‘法值千金啊!再有就是堅持做步,每天走二、三里,風雨無阻。”
“下雨天怎么出去散步?”
“那還不容易,撐把傘嘛。雨中觀景,別有一番雅趣。”
蘇老確是喜歡活動筋骨的。去年夏天他在廈門講課之余,還和青年教師一起,興趣勃勃地登上了五老峰呢!
“但是我的秘密只公開了一半,你們猜,還有一半是什么?”他神秘地考問我們。我們思想還未及轉過來,他自己先揭了謎底,“那是精神療法。一個人對前途要有信心,要有強烈的事業心,樂觀豁達。精神一振奮,會驅邪祛病。一個成天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的人不會長壽。”
我們不懂醫道,無法論證心理和健康的復雜聯系。但蘇老卻以自己的切身體會使我們信服。在十年動亂期間,他挨整受批,但對黨的信任沒有動搖,繼續為黨、為人民作貢獻的雄心沒有衰退。他被趕到江南造船廠去“勞動改造”時,把數學運用到船廠的技術革新中,解決了船體自動放大、自動切割的大難題。以后轉到上海工具廠勞動,他又偷偷地給大家講解“微分幾何”。晚上回家,還潛心鉆研國外數學研究方面的新成就。這樣,盡管經過了十年浩劫,他在微分幾何等方面的研究仍然處于世界前列。打倒“四人幫”后,他重新工作,激動之余,揮筆抒懷;“豈為高明遭鬼瞰,毋因包袱礙輕裝。此身到老屬于黨,二次長征新起程。”
談到時間哪里來的問題,蘇老說:“這個問題許多人問過我,我總是這樣回答;我用的是“零頭布”時間,象做衣服一樣,有整塊料子當然好,沒有整塊的就用零頭布,就看你會不會用。我很少有整段時間搞科研,就盡量用零星的時間,每天二、三十分鐘,加起來也可觀得很。”他告訴我們,他寫的《仿射微分幾何》共十六萬字,基本上是用“零頭布”時間拼成的。
“這樣緊張工作你不覺得累?”我們禁不住問道。
“到我這樣的年紀,哪能不感到累?免不了還有小毛小病,我就是靠精神力量。文革r年,我年屆七十,“四人幫”那樣整我,如果沒有精神作用,身體再好也非垮不可。現在工作忙,頭緒多,麻煩事也不少,有時也會發火。但我總從大處想,心胸就開闊了。精神爽了,病痛也少,精力就旺了。我常想,人生難過百,趁有生之年多做些事留給后人。”
“當然,話又得說回來,”蘇老繼續說,“上了年歲的人,不能過度勞累,要善于調劑精神。精神生活要豐富,業余愛好要廣泛。”
蘇老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擅長七律,常常低吟短唱,至今已有二百多首詩作,不久前自選了一部詩稿,定名《原上草集》,自比原上小草,任憑風狂雨驟,依然繁盛如初。他還愛書法,字跡娟秀。或許都姓蘇吧,“五百年前是一家”,他特愛蘇東坡的詩墨,一遍遍臨驀蘇東坡《赤壁賦》。夜晚工作之余,或是早晨活動之后,他總愛寫上一兩張條幅,細細觀賞,有得意之筆,常喜形于色。此外,我們還知道他愛種花養草,屋里屋外,花卉常開不敗。我們好幾次看到他晚飯后在庭院里揮汗鋤地,種菜種瓜,陶醉于耕耘之中。記得去年秋天,他領著我們到庭院里觀看他手植的各種花草,菊花、桂花、柳桃、夾竹桃、美人蕉,把庭院裝點得花團錦簇,芳香沁人。他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講述各類花草的種養法,儼然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花農。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是養身之道。”蘇老這樣介紹養身經驗,“我是搞數學的,但天天思考數學問題,大腦就會疲勞不堪,吟詩寫字,養花種草,可以起到調節大腦思維,和緩疲勞的作用。”
最后,當我們想站起來告辭的時候,蘇老卻說:“我還有個體會,上了年歲的人,對自己的生活要特別嚴格些。”
這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在教學界和學術界,蘇老是以“嚴”出名的。嚴師出高徒,至今門生遍天下,不少人已是教授、研究員了。他治學嚴謹,在求學期間,微積分就演算了上萬道題。他的筆記本裝訂成冊,有二、三百萬字,字跡工工整整,有人說象謄印社刻印出來的一樣。他執教五十年,但每次講課,講稿都要重新修改,力求更科學些。可對自己生活怎么嚴格法?我們坐下來聽他分解。
原來蘇老的意見是老人的作息時間要嚴格,生活要規律化。他每星期安排一張作息表,工作、學習、生活有條有理。早晨六點準時起床,鍛煉身體,早飯后開始工作,中間休息兩次。晚上工作完畢,再活動一下,十點半準時上床。在飲食上,蘇老認為:“老年人一般都有自己的飲食偏愛,我嚴格控制自己不偏食。愛吃的東西少吃點,不貪嘴;不愛吃的菜肴,若對身體有好處也要吃點。我魚肉少吃,蔬菜多吃。”
他把健康長壽的秘密和盤托出。從音容笑貌里,我們感到他身上有一股生氣勃勃的活力,絲毫也沒有垂暮之感。他對自己充滿信心,心懷坦蕩,讀了蘇老新近寫的八十感賦,讀者會和我們有同感的。賦日:“瀛洲東望思綿綿,回首黌門五十年。拙愛詩吟偏有味,老和筇仗尚無緣。姓蘇充作坡公后,比壽合超彭祖前。咫尺家山不歸去,悠然布履大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