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洋 連瑜華
去年12月1日,福建電視臺的負責同志正在審看一部剛從“下面”送上來的電視劇。
片名—一《鈴聲叮當》。
編劇、導演、攝影、演員、制片—一一伙愛好文學的青年!
五十分鐘的播映時間,對觀眾來說并不算長;但對等待著“判決”的“制片人”來說,卻是一分一秒熬過來的。
隨著電視劇結尾那叮當作響的鈴聲,演播室的門打開了。臺長老雷同志滿臉喜色,拍著“制片人”的肩膀,鄭重宣布:《鈴聲叮當》通過了。隨后,老雷對福建電視臺的幾位同志說:青年人利用業余時間,自己搞出來的電視劇達到這樣的水平,不簡單。當心啊,“民間”在向我們挑戰了。
民間“文聯”
在福州市有一個既松散又緊密的民間“文聯”。說它松散,是因為十幾個成員,八小時之內都有自己工作的“角落”;說它緊密,是因為八小時之外,這些年輕人緊緊piao在一起,討論文學,討論人生。
他們之中有團干部,有教師,有工人,有忙忙碌碌的個體戶青年,也有一些初露頭角的青年編輯、記者。在他們當中,有學歷的人不多,有志氣的人不少。他們不主張胡來,但他們也不很“安分”。
在去年年初的一次聚會上,討論十分熱烈:
——我們不能總是單干。“文聯”“文聯”,就得聯合起來,有所作為。一個人有再大的激情,寫首詩又能打動多少人!
——最有影響的還要算電影和電視。現代的科學技術已為文學藝術提供了先進的手段,誰都有權利捷足先登。
——現在幾乎家家有電視,可節目都是“大鍋”里出來的,咱這“小鍋”就不能試試嗎!
——一個省有幾十萬人,精神文明的花壇,靠少數園丁是遠遠不夠的,搞電視劇大有奔頭1
搞電視劇,這最佳建議很難說歸功于誰,好點子不都是在七嘴八舌中跳出來的嗎!
社會上,總有人覺得文學青年有點“狂”。“狂”這個詞的確說中了一些人;但魯迅筆下的“狂人”有一句名言:“從來如此,便對嗎?”敢于突破“從來如此”的框框,不正是改革者所需要的勇氣嗎?
在這民間“文聯”中,齊紅是位相當穩重的大姐。在我們社會里,能被稱為“大姐”的人,不容易啊。她在省文聯工作。職業信息告訴她:拍電視劇這是千千萬萬人需要的工作,同時這也是千頭萬緒的工作。在七嘴八舌的醞釀中,她靜聽著,觀察著,掂量著每個倡議的分量,也把握著大伙的情緒。當人們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寫文章只需要一支筆,拍電視劇可要一整套設備啊!
到底是“民間”“文聯”,來自三百六十行。宋曉峰所在的“計生辦”(計劃生育辦公室),雖然不涉及藝術,但一套錄像設備卻是全新的。小伙子平時兢兢業業鉆研錄像技術,領導早就有心讓他練練兵。這回借用一下豈不是兩全其美!小宋對大伙說:“我看問題不大。”話雖不多,但一錘定音。
新的“工程”就這樣起步了,那正是閩東春暖花開的時候。
鈴聲留步
這民間“文聯”中,有位很有才氣的“指導員”,他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州前線廣播電臺的張建中,伙伴們都稱他是“大兵”。他從小喜歡文學,近年來在報刊上發表過小說、散文。這次搞電視劇,他是當仁不讓了。
劇本是一劇靈魂。幾天來,張建中都在思考著,捕捉著。這天,他冒著傾盆大雨來到“五四”新村。路上的行人不多,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忽然,他發現路旁有一位清潔工在風雨中清理堵塞的下水道口。積水沒過腳面,垃圾被水一泡,泛起白沫。清潔工從頭到腳,被淋得濕漉漉的。只見她在風雨中一把泥、一把水地干著。下水道終于通了,雨水在下水口形成了一個旋渦。清潔工抹掉臉上的汗水。這時雨住天晴,她拿起銅鈴又叮叮當當地搖起來,招呼人們倒垃圾了。
當張建中把這一切拍入自己心靈里的攝像機時,“掃馬路”三個字在他心里翻騰開了。他不止一次聽到過,一些家長在訓斥自己的孩子時,常常本能地罵道:“再不好好念書,將來就讓你掃馬路!”盡管文學作品里有人為清潔工唱過贊歌,但偏見和習慣勢力還遠沒有退卻。在這個崗位上的年輕人,有的把口罩拉得高高的,有的把帽檐壓得低低的……
小張碰到的這件“小事”,此時此刻對他變成了一種“威壓”。眼前這清潔工霎時高大了,他決心借助這形象榨出人們心頭的“小”字!
兩個星期后,青年們再次聚會,張建中和齊紅大姐合寫的劇本,打動了這伙年輕人的心。大家說:“鈴聲”催你們動筆,我們也就在“鈴聲”中起步吧。電視劇的名字正式定為《鈴聲叮當》。
車到“民間”
到底應了齊紅那句話:要搞一部電視劇千頭萬緒,它畢竟不是靠一支筆啊。在這扯皮成風的社會里,一個打不出旗號的電視劇組能邁開自己的步子嗎?說來也怪,車到民間“綠燈”多。
攝像機的事,曉峰雖然在會上答應了,回來后心里也打鼓:這樣貴重的機器真讓拿出來嗎?他躡手躡腳敲響了主任的辦公室,鼓足勇氣把拍電視劇的想法一五一十匯報了。領導是有遠見的明白人。蓋主任說:“小伙子,拿去用吧。設備放著要生銹,拍片練兵我支持。”宣傳處長戳著曉峰的前額說:“虎頭蛇尾可不行,要干就干他個虎頭鳳尾,拿出象樣的東西!”攝像機到手了,小伙子扛在肩上向齊紅報到。
電視劇的主要情節發生在一個街道里巷。車水馬龍的鬧市里,尋找一片聽擺布的場景是不容易的。他們來到福州市慶城居委會。街道主任是省人大代表、五十八歲的林淑英同志。她深知清潔工的甘苦,一聽說要把他們搬上屏幕,勁就來了。她和青年們一起選地點,定時間。拍片那幾天,把秩序維持得井井有條。
這個由十幾位青年組成的攝制組,沒有浩浩蕩蕩的車隊,沒有眼花繚亂的燈光和道具。當人們看到他們的攝像機是放在竹筐里用自行車馱運時;當人們了解到他們拍片全是利用業余時間,資金又是靠自己籌集的時候,人們幾乎是有求必應。車到民間,不僅是綠燈放行,更多的是添上一鏟煤,提上一桶水,助他們一臂之力!
駱駝總會走出沙漠的
綠燈放行,并不等于一帆風順。戈壁灘上固然沒人阻擋,但關鍵是自己有沒有力量跋涉前行。
連拍片工作的ABC都不甚了解的年輕人,一切都得從零開始。邊拍,邊摸索,邊討論,邊修改,進度和困難是可想而知的。
攝影師的工作要算是最辛苦的。開始的時候,曉峰連攝像機都端不穩,攝下的鏡頭不是上下抖動,就是左右搖晃。可小伙子有一股擰勁,非拍到自己滿意不止。幾組鏡頭拍下來,汗水淋漓,手臂發麻。
重拍,累壞了攝影師,演員也要一次一次地重演,那滋味就可想而知了。扮演男主角的是福州縫紉機臺板廠的團總支書記邱燕昆,扮演女主角的是福州市廣播電臺的記者金誠峰。這些從未演過戲的青年,有好幾次讓導演訓得臉一下子紅到耳根。
當大家辛辛苦苦忙了一陣,興致勃勃地圍在一起審看錄像,了解拍攝效果時,有時真是大失所望。有的捂著臉看不下去,有的指著屏幕罵罵咧咧。構思不理想,調度不恰當,表演不適度……彼此要求都很苛刻,自我挑剔也毫不留情。品評的結果往往是推倒重來。有的唉聲嘆氣了,有的悄悄掉淚了。
“駱駝總會走出沙漠的”,這是導演范希健的聲音。在最困難的時候,導演扶正了大梁。范希健同志是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教師,31歲。在接受齊紅大姐邀請時,他深知拍片不易,但在同齡人面前,他別無選擇。此刻,他知道這是“背水一戰”的時候了。
“駱駝總會走出沙漠的”。這話雖不是什么警句,但此時此刻卻顯出神奇的力量。在那緊張的日日夜夜,最令人難忘的是拍攝工作的最后一天。他們凌晨三點起床,第三次奔赴金山寺,要搶在日出時,拍下一組鏡頭。演員們赤腳站在冰冷的江水中,迎來了從江面升起的一輪紅日。當人們吃早飯的時候,他們結束了第一個回合,馬不停蹄地趕到西湖公園。在那里,他們用船代替“軌道車”,反復十幾次才拍好岸上的另一組鏡頭。下午,他們又返回閩江口,追趕夕陽,拍完預定的最后一組場景。這個星期天,他們整整干了18個鐘頭!
半年多的時間,從臺江區清潔隊到福州市離休干部休養所,從福建師大到前線廣播電臺,事情千頭萬緒:演員體驗生活,配角熟習環境,再加上譜曲、錄音等后期制作,這一切都靠這幾個年輕的“駱駝”在沙漠中穿梭,叮叮當當的鈴聲,催他們上路,催他們前行!
去年12月24日晚,福建省電視臺正式播放電視劇《鈴聲叮當》。觀眾們欣賞著、品評著,但人們還不知道,這部電視劇來自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