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國楷
西安市醫院一間病房內,一位剛剛入院的病人同醫生發生了爭執。醫生認為,病人患“出血熱”,連續高燒不退,須靜臥輸液。病人則認為,自己只是患了通常的感冒,無須大驚小怪。接下來,幾名醫護人員強行把病人按在床上,掛上吊瓶。再接下來,病人卻拔掉針頭,摔碎吊瓶,揚長而去。
醫生打電話追到病人單位——西安電子儀器廠,請單位協助將患者送回。單位回答無能為力,因為此人已經去了機場,再過20分鐘就要飛往廣州洽談業務了。
“這人是干什么的?”醫生問。
“是我們廠長。”
“好吧,”醫生嘆了口氣,“祝你們廠長好運氣。”
這位廠長就是蘇錦國。
蘇錦國身高一米八七,相貌堂堂。但鼻梁上那副K金鏡架,卻折損了幾分粗獷。加之做事不喜歡張揚,說話慢條斯理,一個典型的西北大漢的坯子倒成了讀書人模樣。1985年他被評為全國十名優秀青年企業家之一,接著又當了省政協委員,參加各種會議,出入大小場合,他的形象便愈加接近于謙謙君子。
摔吊瓶的舉動在他屬于偶然。更偶然的是那次摔了吊瓶直奔廣州,一下飛機燒就退了。然后接連幾天的談判精神抖擻,再無半點兒病態。為此他頗為得意,下結論曰:我是一員福將!
謙謙君子的形象掩飾不了蘇錦國骨子里的蠻勇與執拗。
1984年,在陜西省首屆經濟貿易洽談會上,他以敏銳的經濟眼光,看準了當時還鮮為人知的彩色錄像帶生產線。然后便開始了長達4年的引進過程。4年來,東出一個岔子,西打一排橫炮,處處障礙,層層關卡,光圖章就蓋了98個。中間有多少人勸他放棄,甚至連當初最支持他的助手也心灰意冷。他卻不為所動。到底,那塊“中外合資西安磁電有限公司”的牌子樹起來了。
這塊牌子所能證明的當然不僅僅是那非凡的蠻勇與執拗。
蘇錦國所領導的工廠只有130人。再往前推,廠子剛開工時只有12個人外加5間民房。這么小的一個廠,它的產品卻五花八門: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還有一些看得見摸不著的玄玩意兒。他們的“熱管超導散熱器”“快速充電機”獲西安市科技成果獎,“導彈點火電源”則被國家航天部鑒定為“質量超過美國同類產品”。于是,人稱蘇錦國和他的工廠是“耗子騎水牛——小家伙大撲騰”。
蘇錦國撲騰得不善。國家重點工程——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來陜西考察協作廠,他得到了消息。先是托人聯系,電話求見,但人家忙著在幾個大廠之間轉,對他們根本不感興趣。于是他分兵幾路,四處打探,圍追堵截。從街上跟到旅館,從餐廳跟到廁所,最后終于把人家堵住。而一旦堵住,一談就是5個小時。來考察的中科院技術人員架不住這么折騰,同時也為蘇錦國的談吐所折服。結果是,西安的幾家大廠眼睜睜地看著這項大有油水可撈的協作任務落入蘇錦國之手。
不過蘇錦國依然算不上能言善辯。一圈人圍坐聊天,說話最少的常常是他。只要能不開口,他絕對不開口。他把沉默當作一種享受。
蘇錦國喜讀書,從《孫子兵法》到《資本論》,從羅貫中到森村誠一。偶爾還光顧金庸與梁羽生。
他從書中尋找想像力,又讓這想像力在沉默中得以發揮。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只是這種時刻太少。
他吸煙,一支接一支;也喝酒,三四兩不醉,如果把放棄煙酒與放棄吃飯兩條路讓他選,他寧愿選擇后者。不是他不懂養生之道,每天十幾個小時地熬,他離開煙酒不行。
那天大伙兒聚在一起閑聊,有人提起一個話題:如果一個人能把握自己的壽命,你希望自己活多少年?這本是無稽之談,然而氣氛所至,大伙兒樂得漫天要價,活得最長久的一位竟達108萬年。輪到蘇錦國時,他沉默好一陣兒,然后十分認真地說:
如果老天有眼,就讓我干成兩件事,一是留下一個中國的西門子公司,二是寫出一部當代的《孫子兵法》,我馬上就死。
蘇錦國,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