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無緣問鼎

阿淼

中國體育近年來在某些項目中走向了世界的頂峰，這使一些無緣問鼎的運動隊黯然失色。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更是只以金牌論英雄。其實，這真是對許多教練的一種極大的誤解。就拿錢澄海這位中國男籃主教練來說，他追求事業的精神、他付出的代價、他在這個領域內作出的貢獻以及贏得人們的信賴和贊譽，未必就比某些冠軍隊教練差。

超脫“凡俗”的勝負觀

計較勝負的教練員是不可思議的，能真正從勝負中超脫出來的教練員同樣也是不可思議的。

人們常常羨慕取得成功的國家隊教練，但當過國家隊教練的人，無不把自己視為坐在火山口上的人。錢澄海剛接手中國男籃時，中國還處在一個最荒誕的歲月。中國男籃在亞運會上打不過南朝鮮，在國內輸南斯拉夫隊六七十分。中國離亞洲王座有相當大的距離。但錢澄海上任后，很快扭轉了這一局面，使孱弱的中國男籃一躍而成為亞洲霸主，連續5次奪得亞洲杯賽冠軍。這樣輝煌的戰績在亞洲還是獨一份。而隨著1986年初中國男籃在亞洲錦標賽上的失敗，錢澄海一夜之間就成了罪人，很多人忘記了他是帶領中國隊占據亞洲盟主地位10年的功臣，卻牢牢記住了這一次“走麥城”。

“您是不是考慮過辭職？”連一些記者也不放過他。

“景山公園里崇禎皇帝吊死的歪脖樹多年無用了，那是你們最好的去處。”有人來信這樣說。

還有的寄來臭鞋墊之類的“獎賞”物……

那日子該是教練員最難過的日子，可錢澄海仍如往常一樣挺起腰板走路，臉上沒有絲毫的失敗者的陰影。熟悉錢澄海的人都說：“老錢心真寬，你從來不會見到他垂頭喪氣，即使被人罵得一無是處。”

只有真正懂得體育競技的人才會這樣超脫。為此，他曾受過不少非議。在輸給南朝鮮失去冠軍后，所有的隊員蔫頭耷腦都像羞于見人的“囚犯”，六尺多高的漢子竟如同孩子一樣發出唏噓之聲。有人說對方小動作太多，有人說裁判有受賄嫌疑，錢澄海卻大聲說：“首先怪我們自己打得不好。冠軍是從我們手中失去的，我們只用自己的手奪回來！”說完，他和隊員打開了撲克。這舉動在體委炸了鍋，有人說他對自己的球隊“掉以輕心”，“輸球還滿不在乎”……回到北京，他的愛人張曉霞問他：“你們輸了球，我一晚上沒睡著覺，可聽說你帶著隊員打撲克？”錢澄海消淡一笑，說：“球隊輸球，沒有一個人責任比我更大，也沒有一個人比我更難過。這我哭喪著臉大罵隊員有什么用？隊員”輕，壓力夠大的了，不管比賽勝負如何，賽完了就要輕松輕松，要贏得起也輸得起。”張曉霞說：“可你知道別人怎么議論你嗎？”錢澄海說：“我從來不管別人如何

就是這位被別人斥為“掉以輕心”的人，在國家體委科研所為高級教練進行體檢中發現，他從頸椎、腰椎到膝關節，幾乎沒有一處不帶著傷。這是對每一個熱愛拼搏事業的人最充分的證明書。

足智多謀的將才

“百戰百勝”，“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樣的字眼給人的感覺是不真實的。無論是軍事家還是運動場上的競技者，不可能沒有失敗。對一個教練員來說，與水平相近的隊能10戰6勝就算稱職了。

錢澄海的確有1986年那樣的滑鐵盧之役，但更多的卻是在情形險惡的對抗中運用超人的智謀轉危為安。

在中國男籃最低沉的時刻，世界籃聯又公布了第10屆世界錦標賽的分組情況。同組的美國隊、意大利隊要比中國隊高一兩個級別檔次，平時的差距高達幾十分，可以說毫無取勝的可能。聯邦德國隊和波多黎各隊對中國也是勝多負少，即使較弱的科特瓦迪隊也與中國隊不相上下。有人預言，中國隊只能在23、24名之間徘徊，有關部門也很“知趣”，早在出發前就訂好了回程機票，待小組賽一完馬上回國。外電坦率地評論：“‘中國隊在世界大賽中沒有什么可顯示的”，“中國隊希望渺茫，他們分在‘死亡之組。”

但錢澄海并沒有甘心去交學費，而是巧妙用兵，用智謀在“死亡之組”沖出一條血路，令世界籃壇瞠目。“吃掉”科特瓦迪隊和波多黎各隊之后，在與聯邦德國隊的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比賽中，錢澄海的機智達到巔峰。比賽只剩下最后幾十秒鐘時，雙方比分扯平，勝負對這兩個隊能否出線都至關重要。這時錢澄海卻叫了一個暫停，小聲跟隊員說了幾句之后又重新開戰。那知在就乘幾秒時的關鍵時刻，孫鳳武故意犯規，讓對方罰中兩分，結果把一場有一半希望取勝的球硬是輸掉了。當別人大為惋惜的時候，錢澄海卻笑著與每一個隊員握手祝賀，事后人們才知道，這是錢澄海玩弄了一個絕妙的花招。當時中國隊算小分比聯邦德國隊多十幾分，輸10分以內，中國隊仍可出線，為了避免延長期，他獨具匠心地作出了這一意外之舉。而在這之前，中國女籃就是在最后幾十秒內被對手連進數球遭至失敗的。“5·19”中國足球隊打平即可出線，但上上下下都想轟轟烈烈地出線，結果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錢澄海堅定地走另一條路，只要能出線，什么結局都行。他正是運用自己的智慧，不僅帶領中國隊沖出“死亡之組”，而且戰勝了世界強隊古巴隊、希臘隊，使中國隊成為第一個沖入世界10強的亞洲隊。

幾個月后，亞運會上，男籃金牌已是最后幾枚中的一枚了。南朝鮮隊在觀眾山呼海嘯般的叫喊與裁判的偏袒下，像打瘋了一樣，無論內線外圍，都屢屢開花。到下半場10分鐘，中國隊已落后十幾分了，連坐在觀眾席上其他項目的中國運動員也認為大勢已去。錢澄海這時站了起來要了暫停。他平靜而胸有成竹地向隊員面授機宜，不要再投兩分球，而是多穿插打掩護，讓剛換上場的神投手張勇軍在外圍投3分球。這一著果然奏效，最后的7分鐘，隊員們打得意氣風發、氣勢磅礴，打亂了南朝鮮隊的陣腳，數千面南朝鮮小旗都無力地垂下來，狂呼亂喊聲越來越弱。賽后，南朝鮮記者氣急敗壞地對錢澄海說：“你們贏得很僥幸。”錢澄海一語雙關地反擊道：“冠軍本來應該是我們的，如果不是今天場外的其他因素，我們完全有實力贏20分。”幾位南朝鮮記者啞口無言。

一個教練不應該憑運氣去取勝，但能在勝負難卜或千鈞一發的情況下用智謀轉危為安，正是一位出色教練應具備的素質。

主見背后的苦惱

與錢澄海有接觸的人都知道，他有主見，而且近乎固執。一場重要比賽，他不管左右有什么議論，也不理會上面有什么指示，他的宗旨是：到了球場，只有主教練說了算。

中國男籃在走背字時，連行家都一再指出“中國男籃防守太差”。錢澄海卻固執己見：“問題不是防守，而是進攻。中國隊在亞洲決賽中只得60多分，這比分是不能贏球的。我今后在訓練中著重練的還是進攻！”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在后來取勝的比賽中，中國隊平均每場都能得80多分。

當教練必須有主見。當他把1·72米的宮魯鳴從江蘇隊調來時，不少人說；“宮魯鳴在女隊都是矮個，怎么能到國家男隊呢？”瘦弱的湖南選手張勇軍，人們也覺得他身高、彈跳、力量都不出眾，不是國手的材料。但錢澄海卻力排眾議，堅決吸收這兩個有爭議的人物。后來的比賽證明，這兩個人恰恰在重要的比賽中成為扭轉乾坤的人物。

但在錢澄海有主見的背后也深藏著的苦惱。

在世界籃壇上，中國男籃總處于挨打的地位，這差距決不是一兩代人所能解決的。而許多人并不這樣看。中國男隊成為世界第9名，國際籃聯主席比斯奈爾對中國隊說：“你們國內會轟動吧？”外國記者也問：“你回去會受到盛大歡迎吧？”錢澄海不好作答，他知道“老九”在中國是不算數的，人們一般只讓金牌。但他畢竟不能對外國人講，只是報之一笑。

如果說工作中諸多的困難阻礙也不能使他苦惱的話，那么他實在為中國男籃的現狀苦惱，人種上的差異，使我們始終無法與歐美強隊對抗。他多次去美國、西歐等地，在大街上常能遇到2米左右的男青年。他曾率隊住在美國的大學里，那里的一個普通校隊就足夠我們國家隊打一氣的。很多人不理解這一點，常有人質問：“乒乓球、羽毛球、女排都上去了，為什么男籃上不去？”他又怎樣回答呢？他無法回答。其實，再舉一個例子就夠了。中國巨人穆鐵柱在中國男籃馳騁十幾年，立下汗馬功勞。可跟蘇聯巨人相比呢？蘇聯隊2,20米的中鋒薩博尼斯跳、運球、過人、急停，動作異乎尋常地靈活、敏捷，如果由他防守穆鐵柱，球很難遞到鐵柱手里。差異就是如此之大。前幾年他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個近2.20米的比較靈活的中鋒韓朋山，卻在24歲的大好年華因心肌炎而天折。錢澄海心中悲愴地呼喚：“天不助我啊！”接著又一位2.10米的中鋒宋濤脫穎而出，并受到美國職業隊的青睞，卻在一次訓練中嚴重骨折，幾年內難以披甲。這倒霉事簡直有如鬼使神差。

找不到能跑能跳的“穆鐵柱”，是他十幾年來的一塊心病。他覺得，教練員的命運常常是與能不能發現天才運動員相關連的，他在企盼著這樣的“天才”到來。

雖然他與世界冠軍無緣，但你是不是相信，不管什么樣的命運也阻擋不了他前進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