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榮
一
36歲,是一個應該追求穩(wěn)妥的年齡了,鐵馬金戈的夢想本該成為過去。
36歲的王雪冰卻仍沉浸在冒險所帶來的亢奮中。他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把電鍍轉椅上,環(huán)視著這間足有90平方米的辦公室。12名交易員,每人面前一部路透社全球信息電子終端機,全世界幾百家銀行的金融行情盡收眼底。他的背后,海藍色的大理石世界地圖上,鑲嵌著5個電子鐘,分別標示著紐約、東京、倫敦、法蘭克福、悉尼世界五大金融中心的準確時間。
這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第一家外匯債券交易中心。王雪冰是這里的總管,應該怎么稱呼?主任?經(jīng)理?不知道,他的部下只叫他雪冰。此刻,他更象是一個船長,指揮著一條載滿黃金的航船。這又是一次沒有停泊港的遠航。航線在哪?黑夜茫茫。
正當人們用驚駭?shù)哪抗饪粗笈d安嶺上百萬公頃郁郁蔥蔥的森林化為一片焦土的時候,王雪冰他們卻卷進了一場全球性的黃金大戰(zhàn)。國際金融市場風浪大作,他必須迎著風浪起錨。
他只有12名“水手”。他們平均年齡只有26歲,可他們在金融交易中的外匯支配權卻超出了共和國財政部長,少則幾百萬美元,多則幾千萬美元,而王雪冰的成交權竟高達上億美元。
已經(jīng)是好幾個通宵了,他們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緊緊盯著熒光屏上綠熒熒的變幻莫測的數(shù)字,一手按著電話機,手心濕乎乎的。
北京時間22點,紐約時間早9點。這正是華爾街金融市場開盤的時刻。昨天的這個時刻,國際市場黃金價格暴漲到每盎司450美元。
金價超值上漲,正是做買賣的好時機。一瞬間,中國銀行外匯債券交易室,也就是王雪冰他們,通過無線電波向國際金融市場拋售了7噸黃金。
根據(jù)王雪冰的預測,上半年世界各國經(jīng)濟發(fā)展較為平穩(wěn),現(xiàn)在的金價高漲,是投機商作崇的結果,用不了多久,金價還得跌回來。他們的任務就是在金價高漲時拋出,金價下跌時買進,利用一出一進的差額賺取外匯。說來很簡單。他們現(xiàn)在正等待著金價下跌,跌到一定程度,再把7噸黃金一克不少地買回來。他的預測準嗎?
紐約市場開市了。電腦上綠熒熒的數(shù)字頻繁跳動,金價呈下降趨勢。
花旗銀行:每盎司447.50美元;
安全太平洋銀行:每盎司446.30美元;
小伙子們沉不住氣了:“買吧,能賺就賺!”
王雪冰笑了,擺擺手:“還要跌,再等等。”
此班航船航向正確。
二
倫敦,名副其實的霧都。汽車在霧里穿行,如同在變幻莫測的海底滑行的潛艇。王雪冰仰靠在座位上,克羅米眼鏡變魔術似的反映著車外的燈光。他感到一陣暈眩,輕輕閉上了眼睛。
1977年,剛剛從北京外貿學院畢業(yè)一年的王雪冰受總行的派遣,第一次來到資本主義的發(fā)祥地——英國。
他先后在巴克萊銀行、標準麥加利銀行、米蘭銀行學習金融業(yè)務。他從中國銀行跨進英國銀行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懵了。他從不知道,除了籌措資金、貸款、結算、儲蓄等眾所周知的內容外,銀行還承擔了名目繁多的任務,而最使他迷惑不解和震驚的則是證券交易所:漫天飛舞的紙片,聲嘶力竭的吼叫,興奮的與沮喪的面孔。他不明白,隨著“吃進”和“拋出”的吼叫,怎么會有人驟然成為巨富,有人瞬間便一貧如洗。他想起了茅盾的《子夜》,想到了吳蓀甫和趙伯韜,想到了那位把女兒和自己的老命都搭進證券交易的土財主。
有幸的是,在他迷惘的時候,遇上了中國銀行倫敦分行的負責人王偉才。這是一個面容冷峻的長者,一個被中國金融界稱為“奇才”的人物。
中國的落后是現(xiàn)實,而中國必須向世界敞開關閉已久的大門也是勢在必行。要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無論在技術上還是在貿易上,中國必須坐上世界經(jīng)濟的戰(zhàn)車,金融又是這輛戰(zhàn)車上一只舉足輕重的輪子。這些在今天看來顯而易見的道理,當年王雪冰是從王偉才那里聽來的。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王偉才還時時向王雪冰灌輸這么一種觀念:無論在國際金融界還是在貿易界,中國要想站住腳,必須建立自己的交易所,打入國際金融交易市場。
金融交易?這不是投機嗎?中國不參與金融交易,循規(guī)蹈矩地進行外貿活動不行嗎?
現(xiàn)實是無法回避的:
西方各國從1973年后相繼實行浮動利率,各國中央銀行放棄了穩(wěn)定貨幣的責任與義務,金融市場的變化更加反復無常,投機現(xiàn)象加劇,而投機又加大了這種變化,使之超過貿易條件所許可的范圍。匯價比價浮動極大,一年可達20%至30%,而一天之中各國貨幣比價就有3%的差別。
家庭婦女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昨天還是一塊八一斤的雞蛋,今天再出這個價錢未必買得到了。
對外貿易中有這樣的事例:某飛機制造廠從國外貸款120萬美元引進設備,幾個月后,美元匯價發(fā)生變化,這家工廠不得不花150萬美元去買原來只需120萬美元的設備。
可見,貨幣的值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隨其他經(jīng)濟因素的變化而變化。
如何能使我們有限外匯的“值”不受損失?把它們投入世界金融市場,進行外匯交易!這是唯一的辦法。“流水不腐”嘛。
王偉才一遍一遍地宣揚著自己的觀點。回答他的只是一片疑惑驚奇的目光。于是,他犯了老毛病——“不注意搞好群眾關系”。他不顧一切地組織了共和國有史以來的第一筆外匯交易。
談不上以身試法,他只想為中國金融界蹚出一條新路。憑著他的才氣,他應該成功,憑著他的勇氣,他應該贏。
可他失敗了,輸了,敗得很慘,輸?shù)镁狻.斠淮蠊P黃金拋出去后,比價只是一個勁地上漲,從未出現(xiàn)過他所期望的金價下降趨勢。那批黃金變得無影無蹤,好象溶化在空氣里了。
盡管交易所里沒有常勝將軍,可王偉才不愿以此來原諒自己。他的失敗,不僅給國家?guī)砹司薮蟮膿p失,也可能使中國金融界的一項新事業(yè)中途夭折。他是懷著難以言喻的歉疚回國卸任的。
他是在倫敦的蒙蒙細雨中鉆進那輛黑色的奧斯汀去機場的。王雪冰發(fā)現(xiàn)這位自己一向敬重的長者那總是筆直的腰桿,已經(jīng)微微地彎曲。后輩看著前輩,他覺得自己的肩頭異常沉重,渾身的血在向腦際噴涌。
王偉才回到北京,換了個崗位。沒人追究他的責任,但他郁郁寡歡。他得了癌癥。他死了。熒光屏上綠熒熒的數(shù)字跳動著。王雪冰從夢幻般的回憶中回到現(xiàn)實中來。
富士銀行:每盎司445.80美元;
匯豐銀行:每盎司445.60美元。“船”在航行,“船員”們向王雪冰投來探詢的目光。“再等等。”他穩(wěn)穩(wěn)地說。他已經(jīng)等了多少年了,如同一個賦閑在家的將軍,終于等到了在疆場上搏殺的機會。
三
1978年,中國銀行海外分行各路總經(jīng)理行色匆匆趕赴廬山。隨著對外開放政策的實施,對外經(jīng)濟活動日趨頻繁。而金融界的所有外匯活動還都是在一定的外貿背景下進行的,仍沒有直接介入國際金融市場的交易活動,而國際金融市場的每一次波動,都使我們外匯儲備的價值發(fā)生變更。于是,我國在對外經(jīng)濟往來中屢屢吃虧,類似前文提到的飛機工廠的事件時有發(fā)生,外匯入不敷出。這次海外總經(jīng)理會議的主題是就開拓海外新的金融業(yè)務進行磋商,而金融交易則是會議的熱門話題。
久違了,大家見面笑吟吟的。你好,我好,他也好,山好,水好,風景好。可誰都明白,笑臉的后面正應了魯迅的那句話——“各自想拳經(jīng)”。
隨著會議的進展,各種客套消失了,各種觀點紛紛亮相,與會者形成兩大陣營,唇槍舌劍,各不相讓。
A派:隨著我國對外經(jīng)濟的發(fā)展,金融界必須開拓新的業(yè)務,打入國際金融市場,深入到金融交易領域,否則無法改變外匯儲備價值不穩(wěn)的被動局面。
B派: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而金融交易是資本家、投機商的把戲,這種炒買炒賣的交易與我們的國體、政體不符。
A派:先別扣帽子,交易所的存在是現(xiàn)實,而它的存在,勢必造成匯價、金價的波動。參加交易也罷,不參加也罷,只要有外貿活動,我們的外匯價值必然要受到?jīng)_擊。與其躲在一邊等著人家剝皮,不如加入到金融交易行列中,打主動仗。這叫主動保值。
B派:我們不應該和資本家搞到一塊去。要考慮到中國在世界上的形象。
A派:我們不能無視資本主義的存在,不能漠視資本主義發(fā)展幾百年來所積累的經(jīng)驗。事實證明,交易所是調節(jié)各國經(jīng)濟關系,平衡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有效的閥門。資本主義好的經(jīng)驗我們應該拿來,為我所用。
B派:這里有個道德問題。金融交易發(fā)的是不義之財。
A派:難道我們坐以待斃,讓資本家舒舒服服地把我們的腰包掏空了就是有道有德了嗎?
B派:拋開政治問題和道德問題不談。進行金融交易風險太大,參與其中,有獲勝的把握嗎?
A派:誰也不是算命先生。至于風險,人類就是在風險中發(fā)展起來的。作為人類大家庭中的一員,我們只有和大家共同承擔風險,才有共同發(fā)展的可能。
B派:別說玄了。我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和條件。
會議以模棱兩可的總結而結束:有條件的搞,沒條件的,不搞。而事實是沒條件,那便意味著不搞。
此時,不應該對兩派誰是誰非下定論。因為那是在1978年。
王雪冰作為倫敦分行新任總經(jīng)理金德瓊的隨員參加了廬山會議。他雖然沒有發(fā)言,但他的主張與A派正好相合。他贊賞A派的遠見和膽識,而A派所闡述的觀點正好與耗散理論相吻合。他剛剛接觸耗散結構理論,該理論認為:系統(tǒng)內外的能量、信息和物質是相互交換的。事物的運動與平衡正是在這種交換中完成的。交易所不就是通過各種金融媒介的交換使國際經(jīng)濟達到某種平衡嗎?
巨型噴氣式客機直飛英倫三島。金德瓊和王雪冰坐在一起。他們躊躇滿志,臉上洋溢著自信。
往事如煙。
電傳機嘀嘀嗒嗒地奏著令人舒心的樂章。世界鐘在走。夜深了,北京市民已離開色彩斑斕卻又空洞乏味的電視機,鉆進了舒適的被窩,而他們還端坐在屏幕前,仔細觀察著那些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
“雪冰,出麻煩了!”不知道誰輕輕地發(fā)出了驚呼。熒光屏上的數(shù)字飛快地變幻著,金價猛然回升,紐約市場的金價已上漲到每盎司448美元,已接近當初王雪冰他們拋出黃金時候的價格。從各銀行的報價情況上看,金價仍呈上漲趨勢。不能再漲了,再漲就賠了!
已經(jīng)有人冒汗了。
真要敗了嗎?
四
飛機著陸之前,金德瓊總經(jīng)理和王雪冰便認定搞外匯交易勢在必行。廬山會議雖沒有定論,但畢竟留下個活口,他們意識到機會來了。
廬山會議后,金德瓊在倫敦分行要求大家不要坐等條件,要主動出擊,先小打小鬧,積蓄力量,為今后甩開膀子干創(chuàng)造條件,同時當眾拍了胸脯,“出了問題我兜著。”
王雪冰開始鉆交易所,進股票市場,試著做了幾筆有限的買賣,有賠有賺。可幾次交易完了還是糊里糊涂的,對匯價比價的漲落還是莫名其妙。
他意識到做外匯交易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要成為一名好的交易員,必須具備良好的“market feeling”(市場感覺),可這“market feeling”從哪兒來?
他向金德瓊討教。“和狼打交道要先學會狼叫。”金德瓊說,并告訴他這是列寧說的。
王雪冰和“狼”的差距太大了。因為他是在社會主義中國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他必須學,從頭學。在學馬克思的同時,還要學凱恩斯,學《資本論》,也要鉆研貨幣供應派學說:領會中央文件中的精神,還要細讀美國總統(tǒng)及聯(lián)邦儲備委員會主席的講話……
逐漸地,他腦中形成了一個較為清晰的輪廓:匯價比價的波動,除受諸如世界主要工業(yè)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石油產(chǎn)量、失業(yè)率、自然災害等與經(jīng)濟有關的因素影響外,還受諸如戰(zhàn)爭、某大國的政治形象評價以至美國總統(tǒng)的身體狀況的制約:此外,還有一批人要特別注意——投機商。
總之,要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交易員,必須能從紛繁復雜的事物中抽出骨干來梳理清楚,而這一切必須在一瞬間完成,整個過程不是依靠滴水不漏的邏輯推理,而是憑借“market feeling”。王雪冰的成長是驚人的,他仰仗聰穎的天資和刻苦的鉆研,很快掌握了從事金融交易的秘訣。他的膽量也是驚人的,在廬山會議結束沒多久,他竟干起了大筆的買賣。1978年,西方主要工業(yè)國正面臨1920年經(jīng)濟危機以來最為嚴重的大蕭條,生產(chǎn)停滯,失業(yè)率突破10%,美國通貨膨脹尤為嚴重,達14%,海灣局勢緊張,美國外交官被伊朗扣作人質……這一切使倫敦黃金市場動蕩不安,金價暴漲暴跌,在這個時候做黃金生意,機會再好不過了。王雪冰看準勢頭,當金價漲到每盎司680美元的時候,他一下子拋出數(shù)噸黃金。這是建國以來最大的一筆對外黃金生意,其規(guī)模遠遠超過了當年王偉才做的那一筆。
他一步也不敢離開辦公室,緊緊盯著桌子上那部電話機,這是分行與倫敦交易所專用的直通電話。他坐立不安。當暮色降臨的時候,電話鈴終于響了,王雪冰一把抓起電話。“王先生嗎?情況不妙,金價已經(jīng)上漲,升到了840美元,這筆生意看來要賠。”經(jīng)紀人簡短的話語,使王雪冰汗如雨下。這一回如果真輸了,王雪冰就是把自己的骨頭砸成末也賠不起國家的損失,況且,剛剛開始的事業(yè)便可能被扼殺在搖籃里。
整個倫敦分行乃至北京總行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有的人為王雪冰捏一把汗,也有人幸災樂禍,當天王雪冰就得了個外號————小王偉才。
真的會成為小王偉才嗎?
他感到腳下的大地開始搖晃。
他不知道怎么走進金德瓊的辦公室的。幾位同事已坐在那里,總經(jīng)理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王雪冰坐在角落里,他不敢看總經(jīng)理的眼睛。
“小王,別著急,倫敦分行我負責,出了事我兜著。先把你的想法說一說。”金德瓊的語調還是那么持重、平緩。
大地堅實了。王雪冰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目前,大部分人認為金價會繼續(xù)上漲,有突破每盎司1000美元的趨勢,有的人甚至認為突破2000美元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個人怎么看?”金德瓊平緩地問。
“我個人認為,西方經(jīng)濟近況不妙,但并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況且各國為了穩(wěn)定經(jīng)濟已經(jīng)采取了有力措施。在這種情況下,金價650美元已經(jīng)是超值了,眼下暴漲到84()美元,肯定是投機商搞的鬼,是假相,肯定會跌下來。”
夜總會的迪斯科敲擊著落地窗,空氣在扭動。金德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依你看若金價下降,最低額是多少?”
“600美元上下。”王雪冰憑著他良好的“marketfceling”,順口說出了這個結論,在這次倫敦黃金交易中,只
有王雪冰作出了與眾人大相徑庭的判斷。
“干!”金德瓊掐滅了煙頭。
當?shù)诙禳S金市場開市的時候,搶購黃金的勢頭有增無減,金價在頭一天的基礎上,如同沖破閘門的洪水,一漲再漲。大廳里人聲鼎沸,但王雪冰和他的同事們仍能清晰地聽到電動報價牌“啪、啪、啪”的翻動聲。
871.30,872.50,873.10……王雪冰泰然自若。
“875!”一個同事喊了一聲。“拋!”王雪冰一聲令下。幾分鐘內,數(shù)噸黃金闖入了國際黃金市場。這是個性命攸關的時刻。
交易大廳里炸了營。
“誰拋的?瘋了?!”
“中國人干的。”
“找死!”
雖然有人仍在搶購黃金,金價仍在上漲,但一些老謀深算的經(jīng)紀人,在中國人的舉動中似乎悟出了些什么,有人跟著拋售了。
金價還在上漲,但顯然放慢了速度,拋售的人越來越多。報價牌突然停止了翻動,大廳里驟然安靜了幾秒鐘。當電動報價牌重新翻轉起來時,金價如同瀑布一樣狂泄而下。幾分鐘前還為搶購了大筆黃金而得意的掮客們慌了手腳。然而,晚了,太晚了。王雪冰的預測成了現(xiàn)實。金價在600美元上下相對穩(wěn)定下來。
“買進。”王雪冰又看準了勢頭。
高價拋出去的黃金,又全部用低價買了回來。第二天倫敦各報出現(xiàn)了有人做黃金生意蝕本自殺的消息。王雪冰贏了。當巨額外匯流入中國銀行的金庫時,外匯交易,這一新生事物,在中國金融界站穩(wěn)了腳跟。他們的買賣越做越大,范圍越來越廣:黃金、美元、日元、西德馬克、瑞士法郎、英鎊、政府證券……中國的外匯價值獲得了保證。王雪冰成績卓著。1980年,中國銀行外匯債券交易室正式成立的時候,王雪冰便坐進了那把電鍍轉椅。每當有短暫的閑暇,王雪冰便會向年輕的交易員們講起那段往事。
“雪冰,你在講童話吧?”姑娘小伙都這么笑著問。是童話嗎?昨天,本來已經(jīng)下跌的金價又開始回漲,而且已接近當初的拋售價格。這是現(xiàn)實,童話取材于現(xiàn)實。買回來嗎?現(xiàn)在要買,這么多天的功夫就白廢了,真成了有人說的“瞎折騰”。不買?金價再漲就賠本了。那可是7噸黃金啊!這可是一個有人會為幾克金子就鋌而走險的年月啊!
“船”在搖晃,前面有暗瞧嗎?當年王偉才和金德瓊都說過,“這是一個成功與失敗機會均等的職業(yè)”,而這又是一個誰都企望成功的職業(yè)。王雪冰深知自己的責任。他,以及他手下的任何一個交易員,往海外打一個電話,或成或敗,便意味著中國賺進來或賠出去一個甚至幾個企業(yè)。
他為這個小小的交易室前年一年便為國家凈賺9億美元而自豪。他們每個人就是一個大型工廠。
今天,他們能得意起來嗎?
“船”會翻嗎?
1987年,美國巨額外貿逆差,加之海灣局勢,所謂伊朗門事件,的確使金融市場情況惡化。但上半年各國經(jīng)濟發(fā)展穩(wěn)定,沒有呈現(xiàn)出更大動蕩的趨勢。昨天,他還認真研讀了里根和美國財政部長近期的重要講話。作出拋售的決定是有根據(jù)的。他心里有底。
“再等1小時。”他作出了決定。世界鐘在走,地球在轉。“船”不顧風浪,一直向前。
北京時間凌晨5點,正是紐約交易市場即將收盤的時間。金價果然如王雪冰所料,急速發(fā)生逆轉。
大通曼哈頓銀行:438.75美元,
住友銀行:439.15美元。
交易員們紛紛抓起電話。“現(xiàn)在金價形勢如何?”王雪冰向遠在紐約的經(jīng)紀人詢問。
“下跌形勢已定。”對方回答。
“下跌到多少?”
“330元線下不成問題。”
“好,在330.50美元時我購回黃金。”
“OK。”
“船”沿著“船長”設計的航線航行。風浪區(qū)已過。
當電腦顯示出此次黃金大戰(zhàn)中,中國銀行外匯債券交易室創(chuàng)利150萬美元時,交易員們轟地一下沖出了辦公室。——他們已經(jīng)一夜沒上廁所了。睡了一夜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上班。街上已涌出自行車的洪流。王雪冰走在阜城門立交橋上,臉上毫無倦意。身后,便是如同一座紀念碑似的中國銀行總部大廈。“船長”需要短暫的休息,他的“船”在寧靜中停泊。可一有風浪,“船”又要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