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志高
趙紫陽總理在十三大報告中指出:“從總體上看,這次機構改革在人員問題上要解決的,主要是調整結構,提高素質”。“對‘國家干部進行合理分解”。
幾十年來,我們的干部大都是領國家薪水,干穩當活。干好了可能升遷,干壞了未必降級,更多的是不好不壞、不死不活、不升不降。“國家行政干部”這是個頗有魅力,也是頗為自在的職業。
而在湖北黃石,卻有了新的變化。去年7月開始改革試點,全市黨政一級機構由原來的78個減到43個,工作人員由3414人減到2337人。震動是可想而知的。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尤其是青年干部,有失落困惑的,也有躍躍欲試的;有勉強為之的,也有欣然前往的。
他付出了相當的代價:金錢、身軀、老婆、孩子,剛剛贏得一個穩定的工作,就趕上“皇糧”到此為止。
26歲的小楊有著坎坷的經歷,幼年喪母,少年輟學,青年待業。這期間什么零活都干過,好不容易熬到父親退休頂職,企業又被列入關停并轉之列。那時,他是多么想找一個旱澇保收的工作啊!但又談何容易,除非當上國家行政干部。
為了使自己吃上“皇糧”,他把能拼的東西都拼上了。報考電大,學費自理,為生存、為發展,他甘愿賣血。先后抽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暈倒在回來的路上。他深知,當國家干部,光有文憑是不夠的,還要有筆頭功夫,他又埋頭練習寫材料、寫報道。一個瘦削的身軀,挑著工作、學習、練筆的三副擔子。他走過來了,但他的妻子再也不愿承受,帶著孩子與他分手了。他的本事到底被人看中,借到輕工業局宣傳科工作。盡管還是以工代干,但總算有了一個穩定的工作。“可我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剛剛贏得一個穩定的崗位,想不到輕工局連老窩都給端了。”
小楊說完,朝我笑了笑,但笑得非常慘然、空洞。看得出來,一時還難于接受。他曾自豪地對朋友們說:“只有不屈服于命運的人,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可這次,他卻對我說:“命運是無法抗爭的。”顯然,他在回味自己的“命運”交響曲。我知道他不是那種沉寂的人。
果然,我最近收到小楊的一封信,那上面明明白白寫著:“我已參加我們企業的廠長競選了。”
論學歷、論年齡、論能力,攀登機械局的“金字塔”,最先到頂的雖不能說非他莫屬,但至少可以說他是最有希望的。但他卻意外地轉向了。
我一到黃石,就有人告訴我:原黃石市機械局團委副書記劉國良主動放棄“皇糧”不吃,要去承包一個企業。真是難得,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他。
去年8月的一天,小劉象往常一樣拿起報紙,突然,一行足以使他終身難忘的文字跳到眼前:“黃石市機械局團委副書記劉國良主動要求下基層。”
他傻眼了!不但他自己不會提出這種要求,就連知情的人也難以理解。機械局里從工人到局長,誰都有這樣一個印象:劉國良是最有希望的。堂堂正正的華中工學院畢業生,又是獨當一面的中層干部,幾年前局黨委就把他定為“第三梯隊”了。可報上落下了白紙黑字,他要下基層。
“說真心話,當時那種失落感真是語言難以表達的。”劉國良說,“按慣例,下去鍛煉是為了將來上到更高的崗位。可這次不行了。局都撤了,談何接班。此去真可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了。
“但我還是走出了懊惱。逼上梁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們何不趁青春年華,自己開出一片江山。”有些廠聽說劉國良“主動”要下基層,紛紛動員他去自己的企業。小劉一一謝絕了。他認為,靠別人給予的價值是不穩固的,只有自己奮斗出來的價值才是永恒的。他自己作出決定,到黃石通用機械廠去承包物資材料搬運研究所,自任所長。
這是一個怎樣的研究所呢?固定資產不到25000元,活動資金才7000元,而能周轉的還不到2000元。盡管如此,想來這里的人絡繹不絕。已招收1名會計,3名工程師,7名助理工程師,清一色的大學畢業生。“每個人都要求與我承包開發項目。可見,主動參加競爭的決非我劉國良一個。”
本來,他對別人強加的“主動”二字還有點反感;現在,他倒覺得那是有力的一擊了。
美爾雅服飾有限公司給他打來一個電話:“如果你盛松想圖清閑,勸君一句話:別到基層來;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業,就請到我們公司來。”
盛松遞給我一張散發著濃香的名片。上面寫道:美爾雅服飾有限公司,盛松,貿易部部長。盛松見我琢磨這名片,便解釋說:你別看我是什么貿易部長,其實行政職務還算不上一個副科長呢!
我及時抓住他的話題,詢問了他棄官從商的艱難心理歷程。他原是黃石市紡織局一名副科長,去年7月,主動要求來這家公司。他淡淡一笑,“我幾乎沒感到有多么大的心理沖突。”他認為,在我國干部制度還不健全的情況下,職務很難與人的自身素質和價值劃上等號,至少他覺得自己能撈上一個副科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機遇。他說:“現在不要看自己是什么長,什么官的,關鍵是看自己的素質如何。現在有的企業在租賃,有的在承包,有的在招聘,有的在轉讓,就算你撈上一個什么經理,如果素質不行,過不了多久也得下來。再說,行政領導機關也不是避風港,中央已經決定實行公務員制度,將來也少不了要競爭,所以,我們不要拿眼睛死盯著自己擔任什么職務,而是要捫心自問:我的素質準備怎么樣?”
盛松現在主持的貿易部負責全公司的生產計劃、原料供應和產品推銷。他感到壓力很大,以至覺得有些不適應。過去在行政機關,只要堅持8小時就夠了,有時晚上寫個材料、組織個活動什么的,還都要受到局領導的表揚。可這里幾乎沒日沒夜地干。有時,凌晨3點鐘出差回來,一早還得趕去上班,工作在逼人。
我一走進他的貿易部,就覺著擠。3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就有七八個人辦公,而且還兼服裝陳列室、貿易接待室。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細細和他聊聊,可他無可奈何地朝我聳聳肩,他不能離開這里。我倆談了不到一個半小時,中途至少被打斷七八次。聯系業務的客人一個接一個,每來一批客人,他都熱情、瀟灑地上前握手、招呼。事后他對我說:對所有來訪的客人都不敢怠慢,否則就有可能丟掉幾萬、十幾萬業務!
我感嘆:企業真正鍛煉人啊!
他則是一副沉思的樣子,說:原來我們在局機關,總覺得自己干個廠長、經理什么的沒問題。現在來到基層,來到企業,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就憑我這兩下子,能跟我們經理比嗎?我們公司中層以上干部,幾乎都是年輕人,平均年齡31歲多一點。看來我們的一些同齡人,已遠遠走到我們前面去了。不要以為“國家干部”就比別人高明多少,不急起直追,同樣會被淘汰。要說我有什么值得慶幸的話,那就是我們沒有錯過這歷史性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