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寫的新聞——記共和國衛(wèi)士”于榮祿

趙明

6月3日傍晚，北京通縣某機場。當夕陽在戒嚴部隊某部帳篷群抹上一層金色時，指揮部的帳篷里傳出一個人急切的喊聲：“我不能走！部隊執(zhí)行這么重大的任務(wù)，我不但不能走，而且要到前衛(wèi)團去！”

他就是某集團軍新聞干事于榮祿。個子不高，稍胖，寬寬的肩膀。此刻，他正向政治部主任請纓，要隨戒嚴部隊開進城區(qū)。他的口氣十分堅決。

5月29日，于榮祿奉命從部隊原駐地趕到北京郊區(qū)戒嚴部隊某部前線指揮部。當時，北京局勢日趨惡化。他以新聞工作者的特有敏感和良心，投入了緊張的采訪工作。短短的四五天，他撰寫了《疑慮、理解、熱愛—京郊群眾對戒嚴部隊的感情變化》等一篇篇稿件。3日上午，市內(nèi)形勢險峻，他還冒著生命危險去解放軍報社送稿。下午，當部隊接到入城命令后，領(lǐng)導考慮還有許多宣傳報道工作需要他組織，決定讓他留在京郊。可他堅決要求入城采訪。

看他激動的樣子，政治部主任無奈，去找政委商量。性急的于榮祿等不及回音，追到政委的帳篷里。幾分鐘后，他興高采烈地“出來了，逢人就講：“這時候讓我走，能行嗎？”

“誰的車還有地方？”于榮祿四下喊道。通信團的同志招呼他，他擺擺手：“不行，我要上最前面的車。”說著，一溜小跑登上了開進天安門廣場的前衛(wèi)團車隊。

軍車啟動，于榮祿上路了—他絕沒想到，這竟會是他人生路上的最后一段征途。

6月4日，平息首都反革命暴亂初戰(zhàn)告捷，莊嚴的天安門廣場重新回到人民手中，可祝捷的行列里，沒有人看到于榮祿的面容。6月7日，《解放軍報》刊登了他寫的稿子一《軍人：祖國的利益高于一切》，人們還是沒有看到他壯實的身影。一星期后，一個人們不愿有的猜測終于成為嚴酷的事實，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部隊找到了于榮祿的遺體。

據(jù)前衛(wèi)團的同志回憶，3日晚，車隊多次受阻，并遭暴徒襲擊。4日2時許，車隊繞行至南磨房再次受阻。于榮祿為了盡快到達指定地點，及時采訪部隊平暴實況，不顧個人安危，謝絕他人勸阻，獨自徒步向天安門廣場進發(fā)…他就是在赴天安門廣場途中不幸遇難，為國捐軀的！

注視著于榮祿的遺體，戰(zhàn)友們淚如雨下。還是出發(fā)前的那身衣服，還是那經(jīng)常帶的小采訪包。打開細細看去，一支英雄鋼筆，一個小錄音機，一份《軍人：祖國的利益高于一切》的底稿，一個沒有記完的筆記本。那上面最后的文字是：“晚7時30分，部隊行至八王墳受阻，群眾將車

砸壞，無法行進……”

八寶山英烈公墓，將永存著一位年輕戰(zhàn)士的靈牌：于榮祿，1957年生于沈陽，1976年參軍入伍，1980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歷任排長、副政治指導員、宣傳干事、股長、政治教導員、新聞干事，少校軍銜……

于榮祿癡情于新聞事業(yè)，在部隊里是出了名的。不論在哪里，他言必談線索，思必慮稿件，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工作余暇，會議休息，別人去“拱豬”、“將軍”，他卻總是一個人在院子里，背著手邊思考，邊踱步，嘴里唧唧噥噥說著什么。似乎路永遠也走不到頭，思考永遠也結(jié)束不了。有一次，于榮祿陪北京某新聞單位的主編去部隊采訪。火車跑了十幾個小時，倆人談話的內(nèi)容全是有關(guān)新聞報道的事情。主編深深感動了，最后不得不詼諧地說：“從現(xiàn)在起，咱們能不能多談友誼，少談稿子……”

同行們戲稱于榮祿是“新聞戰(zhàn)線的拼命三郎”。他精力充沛，徹夜不眠是家常便飯。他四處奔波，哪兒艱苦，哪兒有新聞，他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在哪里。1987年春天，于榮祿在某團發(fā)現(xiàn)了該團開展官兵關(guān)系大討論，促進官兵團結(jié)的新聞線索，解放軍報要當面聽情況介紹。時間太緊了，他只買到一張無座號的火車票，硬是從沈陽一夜站到北京。第二天，他趕到報社匯報情況后，受領(lǐng)了宣傳任務(wù)。這下，他比來時更急了，徑直跑到火車站售票處“堵”退票。正巧，有人要退第二天的臥鋪票。只差這么一天！可于榮祿竟然沒要。他擠到售票口買了當晚的無座號車票，又從北京一夜站回沈陽。很快，這個團開展官兵關(guān)系大討論的系列報道在多家報刊登載，引起軍內(nèi)外的廣泛注意。事后，妻子又心疼又納悶地問他：“兩夜火車，站去站回，你就不累嗎？”他笑著說：“不累是假的。我是搞新聞的啊。”

于榮祿認為，作為黨和軍隊的新聞工作者，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社會責任感。這些年，他始終自覺地從馬克思主義理論和黨的方針政策中汲取營養(yǎng)，認真洞察社會，分析事物，寫出了不少重頭新聞。年初，他去某團采訪黨委廉政建設(shè)情況。在他去之前，有幾個同志也曾經(jīng)采訪過該團，空手而歸。于榮祿緊緊抓住別人認為沒有新聞價值的“芝麻粒大的生活瑣事”，深入采訪，調(diào)查分析，從執(zhí)政黨黨風和黨群關(guān)系上把握材料，提出改革時期需要重新發(fā)揚光大黨與群眾同甘共苦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思想，寫出《信任，從這里產(chǎn)生》的通訊，刊發(fā)后受到了好評。

于榮祿常說，新時期的新聞工作不能僅是被動地反映各項工作，而應該主動參與各項工作，這樣才能更好地發(fā)揮輿論導向作用和服務(wù)作用。在部隊，于榮祿經(jīng)常大膽地介入領(lǐng)導層，出主意，談觀點，當領(lǐng)導的“編外”助手。一次，軍政治部在某團研究商品經(jīng)濟條件下加強思想政治工作的問題。他聽說后跑了去，發(fā)表了一番與眾不同的意見：要繼續(xù)清除左的影響，杜絕虛假風氣，引導戰(zhàn)士從細小的工作中提高自己。他的意見被接受了，在實際工作中起了很好的作用。

于榮祿任新聞干事7年來，辛勤筆耕，在各級報刊電臺發(fā)表稿件400余篇，許多作品在軍區(qū)受獎，有一篇獲1988年全國新聞言論二等獎，他還獲得軍區(qū)“最佳報道組長”的榮譽，兩次榮立三等功。點點往事，像點點星光，在他短暫的人生中積累，迸發(fā)，于是才有了他為國捐軀那一刻生命的輝煌！

作為一名軍隊的新聞工作者，于榮祿和許許多多軍人一樣，默默捧出軍人特有的奉獻。

人們難以忘懷追悼會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妻子小龐站在于榮祿的遺體旁，一只手拉著他的手，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沒有話語，沒有淚水。這情形足足延續(xù)了半個小時，在場的人無不落淚。于榮祿是1986年結(jié)婚的，為了新聞事業(yè)，他放棄了多少家庭的歡娛。妻子懷孕臨產(chǎn)前，領(lǐng)導多次催他回去，可他說：“稿子沒抓到手，我不能回去。”直到把稿子發(fā)出，他才如釋重負地請假：“我要回去看看。”就在他回家的當天晚上，女兒呱呱落地了。連續(xù)的奔波，使他病倒在床上。工廠同事來看望，竟是小龐來接待。同事們開玩笑說：“你們到底是誰坐月子啊？”于榮祿在家呆了一個星期，病剛好，又要下部隊采訪。他愧疚地對妻子說：“今后我一定補上。”

每逢于榮祿回家，他就拼命干家務(wù)活，表達他對妻子的飽含著歉意的愛。今年“五一”節(jié)，妻子所在工廠組織去風景區(qū)旅游。一大早，于榮祿把妻子、女兒送到工廠，自己怎么也不肯去。他在家洗了一天衣服。晚上，他高興地對妻子說：“今天，我過了一個真正的勞動節(jié)。我真想天天這樣過節(jié)……”

于榮祿犧牲之后，戰(zhàn)友們?nèi)ニ铱赐．斔麄冏哌M于榮祿的家—沈陽市鐵西區(qū)一棟破舊樓房那8平米的小屋，全都沉默了。那是怎樣的一個家呵。小屋是用木板在樓房過道里間壁而成的。外面一條黑洞洞又坑洼不平的走廊，屋里除了床和桌子，僅余下兩個人站立的空間。于榮祿可從沒向組織講過啊。戰(zhàn)友們感嘆**。有位領(lǐng)導感慨地對他手下的新聞干事們說：“你們住的什么房子，于榮祿住的什么房子？你們寫了多少稿子，于榮祿寫了多少稿子？”就在于榮祿赴京執(zhí)行戒嚴任務(wù)前兩天，他還曾托一位朋友幫忙，聯(lián)系買間稍寬一點的房子，哪怕為此拉幾年“饑荒”。然而，就是這么個不算奢求的愿望，也成了終身遺憾，有再好的房子他也住不上了。

他的妻子小龐哭著對他的戰(zhàn)友們說：“榮祿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新聞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和血寫完了最后一條新聞……”

是啊，黨和人民的新聞事業(yè)，在于榮祿的心中至高無上。鄧小平同志在接見戒嚴部隊軍以上干部講話中，高度評價了人民解放軍的歷史功勛。他說，人民解放軍是合格的。于榮祿的一生表明，他無愧為人民解放軍中的合格的戰(zhàn)士！

建軍節(jié)前夕，軍委主席鄧小平簽署命令，授予于榮祿“共和國衛(wèi)士”的光榮稱號。共和國的史冊上，將永遠鐫刻著于榮祿的名字：一個在乎息首都反革命暴亂中為國捐軀的新聞戰(zhàn)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