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理工大學教師,1978年大學畢業(yè),1983年12月在英國利茲大學獲物理化學哲學博士學位后任教。我和祖國是“同代人”,祖國走過了彎彎曲曲的路,我也走過了一條坎坷不平的路。在國慶40周年的時候,回顧自己的人生,無時無刻不是同祖國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忘不了老師的糾正
我出生在遠近聞名的江南南古都——浙江紹興。小學階段頗為“飛黃騰達”,當過跳班生、三好生,差不多年年是學習委員。據(jù)我媽媽說,從小我沒有因為分東西而與弟弟哭鼻子,但可以為做不出作業(yè)掉下眼淚。后來不景氣了,我上的初中是半工半讀學習班,上午由收音機上課,下午勞動。一年后,“文化革命”開始,學習中斷。17歲下鄉(xiāng)插隊,還當過電話員、廣播員、郵遞員,在農村一干三年半。后來又到杭州一家工廠當熱處理檢驗學徒工,又是兩年半。
我是1975年上大學的。我心里明白,我的文化基礎只相當半個初中生,英文只識ABC,一元二次方程的根也不會求。除了一口濃濃的南方口音,就剩下一股學習文化的渴望。
那時候,人們都說讀書無用。事實上,許多人都把上大學看成“跳板”,并不真在功課上下功夫。但我知道,像我這樣普通家庭的孩子能上大學實在不容易,如不珍惜這個機會,既對不起國家父母,自己也會后悔一輩子。經過3年刻苦學習,1978年大學畢業(yè)時,我以當時較好的成績通過了10年動亂后的第一次研究生入學考試。當然,在成績后面凝結著的是培育我的老師的大量心血和殷切希望。記得有一次,我在一個會上表示要甘當“鋪路石”,這樣的話當時大家都在說,但是一位老師卻十分認真地糾正道:“小馮呀,你是大學生,要爭取做國家的棟梁。”事后,我反復思考,覺得這話語重心長,很有分量,老師在教我如何樹立遠大理想,更好地報效祖國。
我愛說:“待兒學成歸”
197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中國,學校安排我參加第一次全國出國人員英語統(tǒng)一考試。經過一個月認真的準備,我通過了出國考試。1979年10月,我踏上了出國學習之路。
經過半年的語言學習,我來到英國利茲大學。按照最初的安排,我應在燃燒與能源系學習,但我發(fā)現(xiàn)該系的專業(yè)內容與國內單位的急需有一定差距,于是就主動向該系主管教授提出轉到物理化學系學習。老教授對我的要求并不理解,因為這個系學術水平很高,也有國際聲望。我解釋說,我們國家大,農業(yè)和工業(yè)中需要用到炸藥和炸藥理論的地方很多,國家需要這方面的人才,我應該學習國家急需的知識。教授聽我這么說,便積極幫我聯(lián)系,使我成為兩個系共有的研究生,他也成為我的導師之一。
一寸光陰一寸金,在國外學習,時間更顯得寶貴。我每天早上早早到校,中午隨便在實驗室吃點什么,或在計算機旁啃一點面包,晚上常常在實驗室或計算機房干到11、12點,甚至更晚。當別人晚上圍坐在電視機旁的時候,我仍在工作,但我從不遺憾。有時,夜深人靜,我走出實驗室,雖十分疲倦,但內心往往充滿喜悅。當徐徐的冷風吹在臉上,路燈垂頭迎送于兩旁,一種甜甜的幸福感就涌上我的心頭,因為我是在為祖國而學習。我經常想到的一句話是:“祖國建設需人材,待兒學成歸。”一個圣誕節(jié)前夜,導師和妻子上街經過學校,看到我實驗室的燈光,第二天我應邀到他家過圣誕節(jié)時他幽默地對我說,你昨天都在工作,使我們深感慚愧。1982年他在給國內一位科學家的信中贊揚我“是一位聰明、刻苦的學生”。人們敬佩中國留學生刻苦治學的精神。
在完成博士論文的最后兩年中,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彼得·格雷教授幾乎每天都要與我就學術問題討論一個小時左右,實在忙的時候也要談十幾分鐘到幾分鐘,這在他指導的學生中是不多見的。在討論中,他常常提出一些新想法,我就循著他的思路思考、研究,往往第二天就有一個初步的結果給他。這使他非常高興。當時,格雷教授還親自指導著另一名英國博士生,比我高一年級,很用功,發(fā)表了不少學術論文。我暗下決心,以他為標準,多出成果為祖國爭光。這樣,當我獲得博士學位時,我已數(shù)次出席英國召開的國際學術會議,3次離英國出席國際學術會議,發(fā)表成果4次,和導師一起發(fā)表論文14次,這些論文受到國外學者好評,為祖國爭得了榮譽。
寫在博士論文的扉頁上
我在英國一呆4年,深切體會了不同的政治、經濟、社會制度,以及不同的生活習慣乃至教育科研制度方面的差異,所有這些使我產生了一個信念——用我學到的知識把我的祖國建設得更美好、更先進。有些外國同學喜歡在博士論文上寫一句諸如“本論文獻給我的妻子”之類的言辭,這可能是他們的真心話。我心里想說的卻不是這些話,所以我就工工整整地用中英文兩種語言在博士論文扉頁上寫道:“本論文獻給我的祖國——中華人民共和國”。
留學4年當中,始終有一個準則指導著我,這就是“充分發(fā)揮優(yōu)勢,加速成才”。我經常想,上大學的人,受正規(guī)教育的人,實際上是從國家政府那里取得了一種成才優(yōu)勢,這種優(yōu)勢是政府和國家通過財政投資創(chuàng)造出來的。從現(xiàn)象上說,上大學的人是通過統(tǒng)一考試“考”上的;從本質上說,我們取得的這種優(yōu)勢,具有社會性,是任何一個個體所無能為力的。我們青年人受到黨和國家的培養(yǎng),即使由于自己的努力取得了這一優(yōu)勢,也沒有理由忘記國家。我能到英國深造不是因為我家里有錢,也不是因為外國大學開了恩,而是我們國家開放政策帶來的結果。即使人家給了獎學金,實際上,小學 、中學、大學這一系列前期優(yōu)勢也是國家給的。所以我覺得,對我來說,用知識報效祖國是天經地義的。
1983年12月,在博士論文答辯后沒幾天,我便準備回國。我計劃啟程的日期距學校博士學位授予典禮只差兩三天。這是英國高等學府最隆重的儀式,也是人生難忘的時刻。作為年輕人,我也很想?yún)⒓樱腋鼻械胗浿缛栈貒_始我的研究工作,決定仍按原計劃啟程。12月中下旬之交,我回到了北京。1984年初,我的博士論文獲英國利茲大學1982/1983年度J·B·Cohen Prize(最佳物理化學博士論文獎)。
回國前,一些留學生和外國朋友都曾向我表示過一種憂慮:許多中國人在國外研究中有所成就,但回國后,一年過去了還沒有找到科研經費,兩年過去后才有課題,而研究條件又不全然具備。有的博士不能獨立進行課題研究,仍然是原來導師的助手。其他一些博士,不能帶研究生,又沒有助手,孤軍作戰(zhàn),效率很低,遇到重大課題就孤掌難鳴。我承認這種擔憂并非毫無根據(jù),中國現(xiàn)在的研究條件確實不如一些發(fā)達國家,但如果等到國內條件趕上外國再回國,國家派我們這些人出國還有什么意義。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縮小中國和發(fā)達國家之間的差別,其中也包括科研方面的差別。
回國后,我并沒有因為我有了知識而向組織要這要那。報到后,組織上給我一個月假,但我稍事休息便上班了。院、系兩級領導多次找我談話,鼓勵我積極工作,幫助我熟悉國內情況,為我爭取研究課題。不久,我申請了中國科學院的科學基金,當年就得到了批準。學校也專門為回國人員設立了研究基金。回國不到一年,我就接受了3個研究題目。
1984年是我回國的第一年,當年我開了3門課,還為中青年教師輔導英語口語。每周上五六次課,十幾節(jié),同時還編寫教材。一位中年教師在講授專業(yè)課時,遇到一個脫產進修英語的機會,考慮到這位教師的困難,我接過了這門課的理論部分。一位老教授原來給研究生講授“熱爆炸理論”,因患病停課一年多。我稍經準備就為研究生開出了這門課。
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熱自燃理論,其中涉及十幾個專題。自從1982年我和導師一起發(fā)表第一篇學術論文起,至今已發(fā)表論文40余篇。這些成果在燃燒、爆炸、化工、傳熱和安全工程中有廣泛的應用意義。我還在科學出版社出版了專著《熱爆炸理論》,另外還有兩本書正待出版。
英國人的祝賀
1985年,我獲得北京工業(yè)學院當年優(yōu)秀學術論文一等獎,1986年榮獲首屆北京“青年科技獎”。喜訊傳到英國利茲,具有百年歷史的利茲大學以此引為學校的榮譽,消息登上了校刊,校方還為我發(fā)表祝賀的信。1987年2月,我又因科研成績顯著,榮獲中國科學院頒發(fā)的青年獎勵研究基金。1988年,我又獲得了霍英東教育基金會首屆“全國高等院校青年教師獎”及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首屆“青年科技獎”。
1985年,我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86年,我又被破格晉升為副教授,我的導師格雷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來信說:“這是一個非常突出的好消息……中國科學的未來,在你們這一代青年手上。如果你們的國家能給你們提供必要的機會,那么更加令人難忘的時刻就在前頭。”今年我又被破格晉升為教授,還被《中國青年》雜志和團中央、全國青聯(lián)分別評選為“青年十杰”之一。
我所取得的成績以及黨和人民給我的榮譽和待遇,使我更加堅信我的路走對了,我的研究專業(yè)是熱爆炸理論,今后,我要為社會主義祖國的現(xiàn)代化釋放出我全部的光和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