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梅爾庫羅夫安利
按:此文作者謝爾蓋·德米特里耶維奇·梅爾庫羅夫(1881—1952),是蘇聯著名的藝術家,曾就讀于慕尼黑美術學院,一度在巴黎從事藝術創作。
嚴寒,暴風雪,森林。
晚上。
我披著大衣工作,很冷,風不時敲打在窗上,聽得見附近樹林里古老的松樹在呼嘯。
電話鈴響起來。
“您在做什么?”
“工作。”
“工作以后呢?”
“什么以后?現在才8點。”
“您打算一直工作嗎?”
“那么您的意思是在這樣寒冷的、有暴風雪的天氣到樹林里去嗎?”
“請原諒,繼續工作吧!”
1小時后電話鈴又響了。
“您一直在工作嗎?”
“是的!”
“對不起,我們在委員會爭起來,想請您評判一下:做一個頭部雕塑像需要些什么?”
“4公斤石膏,少許硬脂油灰,1米粗線和1雙巧匠的手。”
“完了?”
“完了!”
“謝謝,請原諒,打擾您了。您一直在工作,哪兒也沒去?”
“是的,哪兒也沒去!”
暴風雪在森林里怒吼。
關上護窗,狗在爐旁蹲著。
電話鈴又響了。
“馬上有一輛小車去接您,到委員會來,這里需要您。”
1小時后傳來了敲門聲。汽車停在林邊,沒有駛近。
“穿上大衣,跟我們走。有事找您,您也知道是去委員會。”
寂靜的房間,靜得令人感到反常。燈被關滅了,漆黑一片。這時出現了一支手電筒的亮光。房間的一角站著兩個身穿皮衣、腰里掖著手槍的人,他們在等我。
“您跟著他們走。”
“去哪兒?”
“到應該去的地方,到了就知道了!”
我坐在車里,旁邊是兩位身穿皮衣的人。我的短皮大衣根本不能御寒。汽車沿莫斯科河行駛,最后停在帕韋列茨基車站。有10個人來接我,他們都穿著普通大衣,然而在大衣下面我看見了里面的軍服。此時,一個想法在我腦中一閃:“如果事情涉及我,那么,10個人對我來說是太多了,只須兩三個人就足夠。看來此事與我無關。”我當時想的全是工作。
他們向我走來。
“您還要坐很長的火車,會冷的,穿上這件大衣吧!”
我坐在火車里,身旁是兩個穿著皮衣的人。
周圍的一切都遮得嚴嚴實實,信號燈搖了搖,汽笛長鳴,列車在昏暗中急駛起來,途經的大小車站都是綠燈,列車一路飛馳,終于紅燈亮了,火車到站,我們走出車廂。
小站,深夜,嚴寒,呼吸困難,周圍全是煙霧。
“同志,現在怎么辦?”
“我們奉命護送您到此待命,其他的事不知道。”
我在站臺上來回走著,煙霧彌漫。1刻鐘后在站臺附近看見了雪橇的輪廓。他們請我坐上雪橇,又繼續向前滑去。我們停在一扇燈火通明的門前,門旁站著一位身穿皮襖的士兵,我跨過門坎,來到房內,一位著軍裝的國家政治保安部的同志正用電話報告:
“梅爾庫羅夫已到。”
我被帶進一間光線暗淡的房間,我坐在屋角一個寬大的沙發椅里。這時門開了:在一絲亮光中我看見兩位婦女向另一個房門走去。她們打開一間大屋的門,那里燈光明亮,令我驚奇的是,我看見符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躺在桌上……
一切都太出乎意料,我感到震驚,仿佛是在夢里。
列寧的身旁站著娜杰日達·康斯坦丁諾夫娜,她強忍悲痛,看得出內心極度傷感。
對面一間屋里黑乎乎的,門半開著,門旁站著沉浸在悲傷中的瑪麗亞·伊利尼奇娜。
我聽見娜杰日達·康斯坦丁諾夫娜低沉的聲音:“是的,您準備雕塑符拉基米爾·伊里奇的半身像,他從未靜待著讓人畫像,而現在……”
在屋里我找到了雕塑所需的一切材料。
我走近列寧,想把他的頭扶正——他的頭微微偏向一邊。我從兩旁小心地捧起他的頭,手指伸過耳后,放在后腦勺旁,以便抬頭時動作輕柔些。脖子和后腦勺還是熱的。列寧的頭枕在床墊和枕頭上。可這是怎么回事?他的頸動脈在跳動!不可能!在跳動!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抽出手,請求把娜杰日達·康斯坦丁諾夫娜帶走。
我問在場的人:“誰確定死亡的?”
“醫生。”
“現在有醫生在嗎?”
“出什么事了?”
“給我叫來。”
醫生來了。“同志,符拉基米爾·伊里奇的頸動脈還在跳動,就在這,耳朵下面。”我急促地說。
他摸了摸,然后抓住我的手,從桌上掀開床墊的一角,把我的手放在冰涼的桌上,我的手指顫栗著。“同志,不要太激動,不是頸動脈,而是您的手指在跳動。鎮靜些,您現在要做的是一件極其重要的工作。”他的話把我拉回現實。
頭部雕塑像——非常重要的史證。我應完整地再現列寧逝世時的特征,我盡量抓住整個面部形態,這點我基本上是成功的。
凌晨4時,準備工作終于就緒。
解剖師來了,我最后看了一眼列寧,離開了那里。現在,雕塑工作已完成,塑像已送往列寧學院。
(常青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