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嬰
兩個和一個
貪婪者多無成,因為他們的兩只手總想一手抓住一個。
求實者則不同,他們曉得自己的雙手只宜捧出一個東西。
真理往往是最樸素的,成功的哲理往往是最平實的。天才成功惟平實,這幾乎是萬古不破的證言。
狗熊掰棒子式的人多了,世間充其量也就多了一些天才的毛坯和智慧的半成品。心易旁鶩的人多了,世界上也就多一了些聚眾于蟻穴、尾隨于喜喪的人,使得本來可以獲得創新生涯的許多年華,虛擲在心猿意馬的無謂消耗之中。
德國大詩人歌德集60年之精力,心無旁鶩,專攻《浮士德》之創作。其間,令人眼花繚亂的誘惑不可謂不多,但都未能把他的魂兒勾了去。浮士德成了他形影不離的另一顆靈魂,成了他生命性靈賴以存活的根本。他不斷地排斥著“第二個興趣”的侵犯,他不斷地從發展“第一個”、亦即“唯一的一個”中求精粹,求升華,求超越。他不愿意讓浮士德只成為理性的毛坯,他不愿意讓浮士德所隱系的大智慧只表現為半成品。于是,他竭盡平生之力不斷地開掘,不斷地改塑。他不浮躁,不虛處,不自詡,亦不自滿。他不想留下許多的“產品”占據人類文化已顯局促的空間,他要只留稍許“精品”引發歷史的共鳴和回響。他既然要從自己的懷中推出寵兒《浮士德》,他就要為《浮士德》的生命長度和生命力度負責。他不僅心無旁鶩,終生發展“這一個”,還要把這種感召力借助自己所創造活的人物、活的靈魂——浮士德感染后來者,對此,歌德曾說過:“一個人不能騎兩匹馬,騎上這匹,就要丟掉那匹。聰明人會把凡是分散精力的要求置之度外。”歌德的成功,除了其它因素之外,不能不說正是借助了這種平實無華的生活哲學。
青年時代,興趣的轉移都是難免的,主攻方向的覓得,也往往需要一個或長或短的過程。但是,一旦你深信解決了上述問題,萬不可再三心二意,貽誤青春的大好時機。這對于人生早出成果和奠定創新生涯,關系重大。
盡早地“抓住一個”終生為之奮斗的主攻方向,鍥而不舍地為“發展這一個”竭盡畢生精力,這種人生哲學已為成功奠定了具有決定性的一半,另一半只要輔佐以科學的方法,持之以恒,是不難終于取得的。
“不及”的真諦
當出類拔萃的追求達到高境界的時候,人的思維往往會出現趨向樸素、真摯的回歸,喚起一種自省式的清醒,一種自覺性的檢索。這時,人們極愿意正視自身的不足和缺憾,置自身于平實的地位。一切的自詡,一切的得意忘形,均已消散,轉而對自身力求客觀的審視,也正是在這時,大家氣度萌發了,大家風范誕生了。
人,能從主觀的境界中跳出來,不失主體,又能從客觀的角度反觀自身,不受主觀偏見的約束,這時的人是獲得了個體活動的最大自由度。許多杰出的生活方式、卓越的人生態度、動人的情思儀態、鮮明的個性肖像將由此繁衍而來,浩浩蕩蕩,前擁后簇,形成體外之體,神外之神。那種具有大家風范的人物,平素說不出,道不出,然而又確乎存在的濃烈感召力之所以發生,之所以常盛不衰,其緣由概出于此。
從“不及”的自覺中獲得真知,乃大家風范的精髓。只有自詡的所謂大家實則驅利逐名之輩才會恬不知恥地自吹自擂。體察不及,爾后知進,是人區別于動物的基礎,亦是巨人的胚胎。老子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保ㄒ姟独献印匪氖徽拢┮馑际钦f,越是純白的東西越像是染有黑污,越是人品高尚者越是自感不足。《韓詩外傳》(卷九)中也說:“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币馑家彩侵傅脑绞潜平昝赖氖挛?,越是不懼怕謙遜之遭誤解。我國晉代詩人何敬祖在他的《雜詩》中吟有“心虛體自輕,飄飄若仙步”的妙句,真是把自覺“不及”的妙諦和感受寫活了、寫絕了。
我國繪畫藝術大師張大千藝質超絕,徐悲鴻曾稱贊他可領500年畫壇風騷,然大師卻以一連串的“不及”做答。他在《彩筆風流》一文中引述這段做答文字時寫道:“當代的我國畫壇,人才輩出,我側身其中,常感得益良多。真的,不是說客氣話,能把山水竹石畫得清逸絕塵,我不及吳湖帆;論氣韻的剛柔相濟,我不及溥心畬;明媚軟美,我不及鄭午昌;畫瀑布云嵐,我不及黃君壁;論寓意深遠,我不及陳定山、謝玉岑;畫荷菱梅蘭,我不及鄭曼青、王個;寫景入微,不為方寸所囿,我不及錢瘦鐵;畫花鳥蟲魚,我不及于非an、謝稚柳;畫人物仕女,我不及徐燕孫;畫鳥鳴猿躍,能滿紙生風,我不及王夢白、王慎生;畫馬,則當數你徐悲鴻先生,趙望云當然也是佼佼者;還有汪亞塵、王濟遠、吳子深、賀天健、潘天壽、孫雪泥諸道兄無一不在我之上。徐先生說我能領五百年風騷,我哪里擔當得起?。俊贝髱煹倪@段答詞,不只是表述了他藝術胸懷的兼容大度,更是表達了他對藝術探究的廣闊而又深邃的目光。恐怕這一口氣能夠如此準確地評估20多位畫界泰斗神髓的人,其藝術品格的博大精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從“不及”的自覺中求真知者,大多是出類拔萃的卓越人物。但是,他們卻又從來反對他人把自身當作人生的范本。在他們看來,人生既然是從“不及”中求真知,從“不及”中求上進,從“缺憾”中求創新的,那么,不論多么卓越的人物,也依然存在著“不可救藥”的“不及”或“缺憾”,故爾也就不足以視為范本。每個人都該是一個有待于從“不及”中求得完善的“孤本”,這才是真正卓越者的追求,真正創新者的坦途。
“頂點”與折向
穿過種滿了新茶與相思的
山徑之后
我知道
前路將經由芒草萋萋的坡壁
直向峰頂
就像我知道
生命必須由豐美走向凋零
這是臺灣詩人席慕容在《時光九篇》中為人生律動所做的速寫,只是,悲觀了些。
頂點,是足興,是極致,是盡頭,是滿盈;亦是界限,是轉折,是滯絕。所以,多有卓越的追求者懷著亦喜亦懼的心境逼向頂點,而眷戀于頂點者則滯留、觀望,失去了繼續奮進的方向。
人生,沒有攀登頂點的勇氣,是難以領略絕頂風光的。
巴爾扎克認為:“每個人一生都有一個頂點,在那個頂點上,所有的原因都起了作用,產生了效果。這是生命的中午,活躍的精力達到了平衡的境界,發出燦爛的光芒。”因此,一個人如若不滿足自己的一生只有“一個頂點”,就要適時地把握住不待余光散盡的契機,勇于“破壞”掉這種“平衡的境界”,果斷地從“頂點”折返大地,以重新蓄積元氣,另覓新途,再圖攀登。如果說,攀登頂點的勇力,表現著生存智慧的高超,那么,再造新途的勇力,則表現出創新智慧的卓越。
從現代人的觀點看來,所謂“頂點”,也就是一個人鉚足了勁兒努力逼近既定目標所能達到的最好水平。事實上,人生的大目標是動態的,不斷發展的,就如同珠穆朗瑪峰至今仍在不斷升高,即使你曾經達到過她的“頂點”,卻不可以說永遠征服了她的高度那樣。所以,人生需要不斷地為自己確立新的攀登的高度。正如歌德所說:“人生在世,僅此一遭,一個人要有力量和前途,也僅此一遭!誰不好好利用一番,誰不好好大干一場,那就是傻瓜!”這是從一個頂點到達另一個頂點的人生氣魄,是變頂點為新的起點的人生藝術。當一個人毅然從頂點折回時,貌似急流勇退,實則是向另一個頂點進軍的準備,就如同過山車的俯沖不是墜落,而是積蓄再一次爬升的動能那樣。
人生能達到頂點,是美麗的。
然而眷戀于頂點,它就會變成人生智慧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