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豐
在上期《中國青年》上,我談了青年人看年長者的一種極端,即把年長的人看得過于“復雜化”“神秘化”。現在,我想談談另一種極端,即把年長的人看得過分“簡單化”“虛無化”。
近幾年,我在新聞研究生院兼了一些課,也接觸了許多年輕的同學。有一次,我到他們的宿舍里去征求對授課的意見,他們卻突然提到另一位教師,用不屑的口氣問我:“您認為他也有上臺講課的資格嗎?”這位教師有過10年的實際工作經驗,還讀了3年研究生,獲得了碩士學位,且有專著出版,怎么可以這樣任意貶低呢?當時,我耐心地向他們講了這樣一個道理,我說,馬克思說過,科學的生產同科學的再生產相比,它們之間的價值相差懸殊。這話是什么意思呢?舉電學中的“歐姆定律”說吧,寫出來只是個很簡單的公式:“V=RI。中學生學習它的時候,花上一兩個小時也就搞明白了。這就是“歐姆定律”的再生產。可是回想一下,歐姆這位科學家發現這個定律花費了多少時間呢?恐怕至少要幾年。如果再加上他利用的前人的成果,那時間則更長。可見,“歐姆定律”的創立,所花費的勞力要多得多。難道我們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歐姆有當科學家的資格嗎?我們幾小時就能完全掌握的問題,他居然搞了許多年,簡直是個“笨家伙”!恐怕誰都會說:不能這樣!可這種思維方法在對待年長者時經常能看到。
我知道,有些研究生聽了某些名家講課之后大失所望,最客氣的評價也就是“沒有信息量”“觀念陳舊”。我也知道,有些青年人在看了某些頗有名氣的年長者的作品后,常常不以為然地評論:“他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我不想站在年長人的立場上面對著年輕人為年長者辯解。不可否認,年輕人發現年長者的身上一些不足是客觀存在的,起碼是部分存在的。進一步說,如果年輕人不能發現這些不足,認為已有的一切都是完美的,那么人類社會怎么再繼續前進呢?青年人的進取精神又怎樣表現出來呢?這里的關鍵在于如下兩點:一是如何歷史地評價年長者的成績和不足;二是年輕人如何確定對自己的要求標尺。
祖沖之是我國歷史上偉大的科學家,他發現了3.1416的圓周率。這個發現在他那個時代,稱得上是科學的高峰,歷史地評價他,他就是“偉大的科學家”。如果脫離歷史,用現代人的知識水平來衡量,答案也許截然相反。所以,所謂歷史評價,就是看那個人在他所處的時代的地位,他作出了哪些前人未曾有過的新貢獻。為了強調這一點,我還想談一下我自己的一次形象的感受。十幾年前,我到云南邊疆一個知識青年的農場去。這個農場在密密的竹林深處。沒有去過的人可能不知道,在竹林中辨別方向比在森林中困難得多。最初的開發者先是扎下帳篷建立基地。但當他外出再回來找這個基地的時候,要花一兩個小時甚至大半天才能找到。往往是東一頭西一頭地撞來撞去,猛回頭,啊,原來基地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后來,他們學聰明了,在通往基地的路上樹起路標,作上記號。于是后來的人只需十幾分鐘就可以找到基地。后來者怎么評價最初的開發者呢?難道能這樣說:“那些人真蠢,我們走十幾分鐘,他們卻要走上好幾個小時。”不能。因為正是前者的貢獻使后者走上了捷徑。應該給開發者以應有的歷史地位!
有些年輕朋友常常對新中國建國40年來發生的失誤、走過的彎路感到不解。他們甚至會忿忿地埋怨年長者:你們是怎么搞的?!如果他們能細細琢磨一下那個鉆竹林的故事,會從中得到些啟發。在中國這樣的大國進行全新的社會主義建設,就其困難程度而言,遠遠超過在密林中前進。這樣說,不是為了掩蓋問題,拒絕從失誤中汲取教訓,而是給歷史以科學的評價。
我做過這樣的也許不準確、不全面的觀察:那些以非歷史的態度苛求于年長者的年輕人,往往是降低了對自己的要求,不懂得自己究竟應該擔負怎樣的歷史責任。如果前人做得很好,安排得很好,還需要我們去開拓、去創造嗎?年輕人應該非常明確地這樣問自己:我為這個世界新增添了什么?我準備為它增添些什么?如果要和年長者比,就應該這樣比。
歷史上那些明智的或偉大的人物都是不茍求于前人的。據傳,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在修自己陵墓的時候,大臣們向他報告,墓前的神路上有一座墳要不要挖掉?他問是誰的墳?大臣答:孫權的。朱元璋立即說:孫權也不愧為一世豪杰,墳保留,我陵前的神路繞開走。朱元璋并沒有說:孫權算得了什么!最后吳國還不是給魏國滅了?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毛澤東評價孫中山先生是“偉大的革命先行者”,而對孫中山的歷史局限,則明確地說:“是不可苛求于前人的。”
社會主義事業是數代人持續不斷努力才可以完成的事業,因些處理好年輕人和年長者的關系不僅是個人修養的事情,而且更是關系到祖國命運前途的大事。年輕人確實應該在這個問題上采取嚴肅、認真、科學的態度。
當然,解決好這個問題需要雙向的努力,年長者甚至還要擔負更大的責任。但此文的主題是年輕人如何看待年長的人,所以就多說了這一面的話。另一面的話只能在別的地方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