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飛
《憂傷的情欲》,這里面的詩,我已經很熟悉。在它還沒有變成鉛字的時候,就讀過了。今天,它已成為一片片美麗的書葉——的確是美麗的,不同的底色上面印著各色圖案,帶著若有若無、或有或無的隱喻(一叢花,一彎月,一條無盡的路),輕輕托著長長短短的詩行:凝重的,淡遠了;空靈的,沉著了;憂傷,化作一團神秘……詩,固然不靠外在的裝點,但這一種有意無意的襯托,卻把本來就不知從哪里來,亦不知往哪里去的飄渺之思,或曰“憂傷的情欲”,引入一個迷離惝
詩人曾自嘲說,這書,是可以騙一騙少男少女的。姑以為這是自謙之辭,卻也未必盡是貶意。“少男少女”所以被認為可以“欺騙”,即因為他們是純潔的,有著圣潔的心靈,懷著真摯的情感。以浸淫了世俗的污濁之心,去矯飾自己的情感,以騙取他們的感動,無疑是罪惡。但若在經歷了一番人生劫難之后,仍不失豆蔻年華的純潔,并毫無造作地將之一托于詩,而得到了認同,卻難道不是一種幸運么?更何況,這心靈之旅,原是詩人珍重記下,既不欲自欺,又何欲欺人?
淺薄與深刻,并不總是一對反義詞。淺薄是庸俗,故作的深刻,又豈不是一種無藥可醫的庸俗。因此,我喜歡這一首《走出深刻》:
已經很久了
走出深不可測的峽谷
不再堅持但也不隨波漂浮
在小河邊坐下
赤腳拍打水花
和孩子們一起玩沙土
已經很久了
走出神秘的夜幕
不想看透但也不是糊涂
向黎明深深鞠躬
……
這是哲人或詩人式的大徹大悟么?“赤腳拍打水花/和孩子們一起玩沙土”,自然,只是一種境界,一份想望,或者,只是人生的一個瞬間。但人生七十年,一年三百六十天,,只要這“瞬間”長在,便可謂足矣。
從八十年代初春,到九十年代的春暮,從《果園》到《孤兒》,十年人生,十年風雨,止釀就這不足百首的小詩。被詩人略去的,實在太多了。那么,略去的,是公開的秘密;保存在詩中的,是屬于自己的永遠的秘密吧。無論如何,要保留一方心靈的凈土,那是不容他人踐踏,更不容自我踐踏的圣潔之地。我承認我不能進入詩人為自己塑就的境界,因此,我不欲探求比詩更多的東西(歡樂、痛苦、憂傷,及可作箋注之“本事”),而只愿將它視作一脈從凈土流出的清泉,任它從我亦保存著的凈土上無聲地淌過,更無意提取一滴,到化驗室中去檢驗成分。評論詩的“好”與“不好”,或曰“分析”、“鑒賞”,都非我所能,亦非我所愿,我只樂于做一個被詩感動了的(受騙的)“少女”或“少男”——雖然,那一美好的人生階段,早已是一個逝去的夢了。
世界多么復雜
我永遠長不大
注定迷路
也注定要回家
遠遠躲開那些試圖下定義的人
我不是哲學家
我只是大地上的一個孤兒
(《憂傷的情欲》,周國平著,四川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六月版,3·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