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 子
讀罷《明代內閣制度史》,首先使人想到研究明史的人常常談到的,明代內閣,“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實”。事實是否果真如此?若非如此,則其因何在?
通過董理、爬梳大量文獻資料,對明代內閣制度進行分析研究,作者據以認為,實際的情況是:當時的內閣閣臣,是雖無相名,實有相職;既無相權,卻有相責的皇帝的代言近臣。而與宰相不同的關鍵則在于,其職在票擬,卻毫無事權。萬歷時的內閣首輔葉向高在“明職掌”條議中對此敘述得十分明白:“我朝革中書省,散其權于六部。閣臣供票擬之役耳。凡百政事,非下部必不可行,不能行。即其大者如吏部之升除,兵部之兵馬,法司之問斷,閣臣得而參之否?”“臣等擬旨,故事:不過曰某部知道;其急者則曰該部看了來說;其最急者則曰該部上緊履行。如是而不行,則臣等之說窮,而每當票擬,亦自知其虛文而厭苦之矣。”從二百多年的歷史來看,也可知“內閣固翰林職也”,它自始至終都不曾是明王朝中樞的正式的一級行政機構。
在這樣的情況下,內閣閣臣所處,就實在是一個尷尬之境:皇帝與內閣、內閣與部院大臣及科道言官之間的各種矛盾,盡集中于閣臣之身。皇帝既不賦予閣臣以宰相之權,又要閣臣履行宰相之職;皇帝以閣臣為輔相、充顧問,自己又高臥深宮不與謀面。閣臣的重要疏揭,皇帝也可照樣留中不發,催促批復,反責為“煩瀆聒激”。閣臣不愿尸位害政,求去則不許,欲有所為則不能。“以無權之官,而欲強作有權之事,則勢固必敗;以有權之事,而必責于無權之官,其望更難酬,此從來閣臣之所以無完名也。抑止所居之地使之然哉!”葉向高的慨嘆正道出了這些閣老們的兩難之境。
不妨舉四位名相為例:嚴嵩、張居正、李東陽、申時行。嚴是奸相,張為權臣,李于劉瑾擅權之時,徒彌縫其間,卻無能力挽朝綱,因頗遭物議;申則是勉于夾縫中求生存,而被譏為首鼠兩端的和事佬。嚴、張行事全然不同,但皆不得善終(一生前,一身后),二人首罪均為專擅(雖其當初,原為皇帝所特許),即超出“票擬”之限,而這正是為保證皇權獨攬而制定的內閣制度所不允許的。李、申可謂恭謹自守,卻又難免尸位素餐之誚。因此可以說,無名便無實、便難有實(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真不刊之論)。黃宗羲對這一點就看得很清楚,他說:“入閣辦事者,職在批答,猶開府之書記也。其事既輕,而批答之意,又必自內授之而后擬之,可謂有其實乎?”而他所指出的“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也”,(均見《明夷待訪錄·置相》篇)也正一語擊中明代政治制度之大弊。
以社會治亂而論,洪武罷相以及漸次內閣制度之所由產生,尚算不得大弊。因開國之初的太祖太宗包括短命的建文帝,還是勵精圖治有所作為的。但開此皇權獨攬的惡端,卻又無法保證后代皆為堯舜,則“無善治”,也就勢在不免。亦如黃宗羲所云,古之賢君,出而經營者,為天下也。其人之勤勞千萬于天下之人。故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古之許由、堯、舜,或逃去做隱士,或做了皇帝又讓位,大抵由此。其后皇帝傳位于子,則命已由天定,“辭職”是不行的,于是只有怠工,乃至“罷工”。明萬歷帝是突出的例子(黃仁宇《萬歷十五年》對其不無“理解之同情”,也有道理)。若遇沖年愚
當然,尚有閣臣自身的原因。《明代內閣制度史》中特別提到,與前代宰相之任不同的是,明代閣臣幾乎全是翰林文學之士,特別是在中葉后,“非由翰、詹起家,無由入閣。為詞臣者,以書生從田間來,不出國門,二十年中,優游坐食,
(《明代內閣制度史》,王其榘著,中華書局一九八九年一月版,4.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