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板“開炮”

董保存

譚震林外號“譚老板”。

“譚老板”的來歷有多種說法。但據多方考證，最可靠的一種說法是因為抗日戰爭時期譚震林執行任務時曾化裝成老板模樣，對外稱老板。以后就沿襲下來，大家都稱他譚老板。毛澤東多次在公開場合，也稱譚震林為譚老板。

全國解放后，譚老板的“官”越做越大，當了副總理，進了政治局，分管整個農口的工作……

他是時刻警惕著，千萬不能變成“官老爺”。他不知說過多少次，“進城了，做了官，最可怕的是變成‘官老爺啊！”

他牢記著毛澤東講的“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成語，時刻保持著同人民群眾的聯系，傾聽老百姓的呼聲。對那些官僚主義的傾向和問題，他從不客氣，從不留情。在這方面，有人稱他為“譚大炮”。這外號不知怎么叫他聽到了，他沒有生氣，而是說：朝官僚主義開炮有什么錯？就是要把脫離群眾的歪風邪氣都轟掉！

有一段時間，有關部門為了保護首長的安全，作出規定：外出開會，不得隨便亂喝水。警衛人員、秘書應該給首長帶一個暖壺，喝自帶的水。

那天，他要到西苑旅社去講話。司機拎了個暖壺放到車上。他問：“帶暖壺干什么用？又不是走千八百里！”

司機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他火了，說：“這是什么人的規定？”

“保衛部門。”

“亂扯談！”譚老板把皮包扔進車里，“這簡直是國民黨！”司機和秘書都不敢吱聲。坐在車上，他還在說：“這么下去，老百姓不指著我們的鼻子罵才怪！”

到了會場上，他的氣還沒消，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說：“同志們，我們有關部門不許我喝你們的水！要自己帶水，你們說這是什么作風？什么規定？！”

秘書給他遞眼色，要他不要再講，他根本不聽，繼續放炮：“保衛首長安全？有這么保衛的嗎？這是不相信群眾！這是把我們和老百姓徹底分開！對這種規定，我有個辦法，就是不遵守！不聽他這一套！”

直到把火發完，他才罷休。

到賓館開會，事先有了準備的服務員給他開門，他又看不慣了。走進屋里，他朝服務員招招手：“小鬼，過來過來，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女服務員跑到他身邊，問：“首長有什么事情？”

“我問你，給我們開門是你們領導安排的呀，還是你主動干的？”

服務員被問愣了，不知這位“大首長”是什么意思。

“兩者都有。”服務員反應很快。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是所有的人來你們這里，你都給他們開門呢，還是只管給當‘官的開門？”

服務員臉紅了，說：“我們當然是為領導服務的了。”

“問題就出在這里。對你開門，我先表示感謝了。但是我得告訴你，以后像我這樣身強力壯，不傷不殘的人來了，不管他官有多大，都不管開門的事！如果當官當到連門也要別人開的地步，這個官也就差不多要完蛋了！”

服務員靜聽著，不知如何是好。

譚老板像想起什么，又補充一句：“要是你們的領導責怪，就叫他來找我！”

對類似的事情，只要叫他碰上，非得挨一頓批評不可。正如在他身邊工作過多年的同志所說：老板眼里容不得半點官僚主義，容不得半點欺負老百姓的事情。

那年，他回到老家湖南攸縣，在縣城散步，撞上一件看似很小的事，他又忍不住開口了。

一群人排著隊，拎著口袋，等在糧店的窗口前。窗口有1米多高，很小，只能伸手去拿口袋。旁邊等著買糧的人在議論：“把售糧窗口壘這么高，存心不讓你買！”“誰惹得起他們，他們是官家！”

聽到這些議論，譚老板站住腳，停了片刻又走到售糧窗口。只見里面的工作人員一副冷面孔，正在呵斥一位來購糧的孩子。

譚老板不便朝賣糧的工作人員發作，于是轉過身來，對跟來的縣委的同志說：“為什么把售糧的窗口開這么高？”

“他們怕開低了不安全吧！”譚老板說：“你們看看，開這么高，我夠著都費勁，孩子老人怎么辦？”

縣委的干部沉默不語。

譚老板把手一甩：“這是存心整群眾！我們口口聲聲說為人民服務，為老百姓服務，一到具體事情上，就整群眾，簡直不像話！”

縣委的同志說：“我們盡快通知他們改正這些缺點……”

“不是這些缺點的問題！你們眼皮底下，盡是些這類事情，你們不臉紅嗎？我看，你們用這件事，進行一次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教育！”

這件事，一時在攸縣的居民中傳為美談。當然也惹得一些人很不高興，認為他那么大的干部不該管這種很具體的小事。管這種小事，有損于大干部的威信。

譚老板不管別人怎么議論，他該怎么干，依然怎么干。在這一點上，他是我行我素，不被風言風語所左右。

恰在這時，攸縣城關鎮發生了一起干群矛盾的事情，一時鬧得紛紛揚揚，傳到了譚老板的耳朵里。

原來，城關鎮的居民修了一條馬路，路面剛剛鋪好，還沒有干，就被縣百貨公司的經理等人的車輛壓壞了。這下子激起了公憤，居民紛紛找到百貨公司去講理，要求經理賠償。那位經理不僅不賠償，還強詞奪理，說路就是要走的！群眾氣得沒辦法，只好在街中心的黑板報上寫了一篇批評文章，指名道姓，說這位經理是官僚主義作怪，特權思想作祟。經理哪受得了這種刺激，大光其火。他找到縣委組織部，說鎮上的群眾要“鬧事”，說這樣鬧下去，他沒法工作了等等。縣委組織部的負責同志也認為不該把經理的大名弄到黑板報上去，并指示鎮委書記把黑板摘下來。鎮委書記聽了群眾的反映，認為縣委組織部負責人的意見不對，隨即向縣委主要負責人反映。

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正是黃昏。譚老板說：“我去看看。”人們勸他不要去了。他堅持說，一定要去看看。

大家拗不過他，只好陪他去看。

他認真讀了黑板報上的批評文章，又看了被那位經理壓壞了的路，好半天沒有說話。往回走的路上，他對縣委的負責同志說：“群眾的批評好哇！讓群眾說話，天不會塌下來！我們如果把群眾的意見壓下去，那才可怕！”

晚上，他又明確表態，對這位經理的特權思想和霸道作風進行了嚴肅批評。他說：這樣下去，怎么得了！我們口口聲聲說是人民的公仆，實際上，是想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這絕不是一個干部應該做的事！這件事情，是一面鏡子，照出了官僚主義、特權思想，必須徹底解決。

在譚老板的干預下，縣直屬機關展開了討論，并且進行了整風。那位經理作了認真的檢討，并修好路面。

群眾獲勝，由衷地感激為他們說話的譚老板。有的老太太都說，要是共產黨干部都像譚震林這樣就好嘍！

正因為這樣，有的干部“怕”譚老板。他的夫人葛惠敏對他說：“你能不能脾氣小點，別管那么多閑事？”

他很不以為然，說：“怎么是閑事？該管的，就要管。這種事情，只要別叫我碰上。碰上了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何止是不客氣，有時是叫人下不來臺。他還有他的理論，叫作：就是要你下不來臺，否則，你是記不住、改不了的！

在攸縣蹲點結束前，召開過一次縣社干部會。與會的縣社干部，都是捧著稿子念，念得很是乏味，聽會的人不是打哈欠，就是抽煙。

又一位講話者開始念稿子，磕磕巴巴，念得很不順暢，稿子顯然不是他自己寫的。譚老板打斷他的講話，說：“我問你，你的稿子是誰寫的？”

被問者支支吾吾，說是別人幫助起草的。

“別人幫助起草的？我問你，今天講話是你講，還是別人講？”

被問者臉紅了。

譚老板從衣袋里摸出自己的一份講稿，說：“我都不敢像你們那樣，三頁半的稿子，還要秘書給起草。”

會場上寂靜之極。他站起身，虎著臉，一點都不留情面地批評：“官越當越懶！講十幾分鐘的話，都要別人替你寫個稿子！這樣，不脫離實際才怪！從今天開始，你們誰要是再讓別人給起草即興的講話稿，誰就不是稱職的干部，誰就得給我站起來！”

他意猶未盡，又說：“戰爭年代，我們給部隊講話，都是不要稿子的。不也講得很有層次，人們也很愛聽嗎？我們不能越來越退化！如果我再看見這種情況，可就不會客氣了！”

講話的同志當時確實下不來臺。譚老板又給他個臺階下，說：“我打斷你的話，很有點不禮貌。為了倡導一種風氣，我就要這么做。就是要你知道，這樣干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