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黨風要效益

樊競等

鄭州礦務局米村礦擁有8000多工人，年生產能力為150萬噸，一直是先進單位。不知為何，從1985年起，生產連年下降。1987年115萬噸，1988年110萬噸。這可愁煞了礦領導。他們一咬牙做出了“提高噸煤單價，增加獎金”的決定。可是情形越來越壞，到1989年8月，只生產了60多萬噸，照此下去，全年保住90萬噸就不錯。產量上不去，企業虧損，工資向下浮動30％。許多人嘆息，米村沒救了。

9月，礦務局給米村派去一位新礦長。此人叫袁清偉，33歲，中共黨員，清瘦體弱，病病殃殃的。他上任伊始，就在人們疑慮的目光中夸下海口，本年度要保住100萬噸，并且為了扭虧為盈，噸煤單價減去0.3元，不發獎金。大言既出，好心人都替他捏把汗。靠發獎金，提高噸煤單價，尚難保住90萬噸，你上臺就降低工人收入，你那100萬噸從哪里來？袁清偉該不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吧？

仿佛有神靈保佑這位年輕礦長似的，在沒有增加新設備，而且降低噸煤單價的情況下，1989年生產了108萬噸，1990年盡管趕上礦山設備大修，仍然生產了146萬噸，達到米村礦的最高水平。截至本文發稿時，米村礦平均月產14萬噸左右，1991年完成150萬噸沒問題。1990年底，煤炭總公司對米村礦進行了驗收，該礦現代化礦井、質量標準化、二級企業的指標全部合格。總公司生產司的尹司長贊揚說：“米村一年扛回三面大旗，真是難能可貴！”

慕名而來的新聞記者團團圍住了袁清偉，他們探究、發問，米村礦為什么短短一年功夫發生如此變化？這個年紀輕輕、體弱多病的袁礦長，究竟使了什么法術，用了什么高招？不善言辭的袁清偉只是微微笑著說：“這靠大家干，我個人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個釘。”記者們不滿意這“套”話，繼續深挖。袁清偉被逼急了：“好，我就把底全兜給你們！‘密切聯系群眾，我就是這樣干的！”

記者們愣住了。這算什么高招？這不是廣播電視里天天喊，報紙刊物上天天見的“俗套子”嘛。袁清偉堅定地說：“實打實照著它去做，它就成了高招。”

袁清偉9月1日到米村礦，拿起鐵鍬就下礦井，邊勞動邊了解生產情況。經過幾天調查摸底，他發現礦井的生產條件尚可，之所以達不到設計能力，是因為工人的積極性太低。例如到了上班時間，段干部挨著宿舍叫人，有的人蒙著被子裝聽不見，上午8點下井，許多人只是簽個到，下井轉悠幾圈，領到下井費，12點就往回返。新來乍到，誰也不認識他，袁清偉借個礦燈，來到地層深處，和工人們一同干活。他問工人們為什么這樣懶散，上班時間扎堆聊天，聽到了一連串憤怒的回答。“你得去問當官的，我們掙的血汗錢，為什么被克扣，用來大吃大喝？”“礦上生產不景氣，為啥大官小官屁事都坐小車？”“說工人當家作主，為啥干部發獎金瞞著我們？”“心里整天憋著氣，干個球！”有個年輕工人指著巷壁上涂得亂七八糟的標語、漫畫念了起來：“工人流大汗，干部轉幾轉。工人喝稀粥，領導吃干飯……”

怪不得生產上不去，效益低下，原來有些領導干部以權謀私，搞特殊化挫傷了工人的積極性！袁清偉收集了一大堆工人的意見，馬上召開全礦干部會，宣布了四項措施。一、收繳各科室的小車。米村礦不要坐小車的科長，要下井解決問題的科長。干部進進出出，屁股冒煙，公私不分，浪費大，不合理。二、撤銷干部食堂，干部一律上工人食堂就餐。工人一頓5個饅頭吃不飽。為啥？份量不夠。為啥工人食堂搞不好？干部不在那兒吃飯是重要原因。三、澡堂讓工人先洗。工人累了一天，全身煤黑，理應先洗。干部洗澡時間把工人趕走，工人罵娘天經地義。四、干部除工作需要外，一律下井跟班勞動，到第一線解決問題。

會上有人扯扯袁清偉的衣角，悄聲說：“收小車恐怕不易。歷任礦長都想收，怕得罪干部，收不上來。”袁清偉一笑，大聲說：“明天中午12點以前，將小車鑰匙送交干部科。過期不交的，一律免職。我這個礦長，不怕得罪干部，就怕得罪工人。煤，是他們一鏟一鏟挖出來的！”

四項措施公布后，袁清偉一連召開5個工人座談會，聽取反映。工人們把巴掌拍得山響。一位工人代表對袁清偉說：“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個領導找咱開會，聽咱的意見。袁礦長把咱挖煤的當回事兒，咱潑著命跟著你干！”一席話，說得袁清偉眼睛濕潤了。

袁清偉拖著多病的身子，每月在井下干十多個班。和工人混熟之后，他深知工人最痛恨的是干部“層層扒皮”，無理克扣工人工資。他把工會主席、勞資科長和工人代表叫在一起，建立了“三公開”的工資發放辦法。即：一、分配制度公開。二、勞動工作量公開。三、月底總結算公開。工人如果對自己的勞動報酬不滿意，可以提出查帳。袁清偉為此召開了群眾大會，宣布說：“過去無理克扣的工人工資要如數退還，我不再追究。今后再發生此事，一律撤職開除。”有個別干部以為袁礦長像其他領導一樣，不過是說說而已，照樣用各種名目克扣工人工資。袁清偉得知后，一月之內撤掉3個中層干部。其中一個很委屈地去找袁清偉申辯：“我沒裝個人腰包，這600元是用來招待客人的。”袁清偉臉色鐵青，一絲都不肯通融，當著工人的面宣布：“隊長撤職，工資核算員開除。”據目睹這一場面的工人說，他們當時都笑歪了嘴，齊聲說：“這就叫工人當家作主！”

從此以后，米村礦用公款吃喝的現象幾乎絕跡。礦門口一度生意興隆的飯店變得蕭條，有的不得不改換門庭。云仙閣飯店由于吃客稀少，改成了銀行儲蓄所。老板苦笑著說：“袁礦長一來，我們的好日子算完了……”

袁清偉最痛恨有些“當官的”對工人群眾的冷漠態度。他常說：“工人是物質財富的直接創造者，咱們當領導的不了解他們的心思，不關心他們的疾苦就是失職。”他親自設立了礦長信箱。1990年，他收到了900封工人來信，每信必有回音。有個叫陰明喜的老工人，10年前因公負傷，按政策規定，每月應有工傷補助，但10年來他沒有得到一分錢。他的心已被“研究研究”得如同冰塊，成天默默不語。聽工友們稱贊袁礦長，他鼓足勇氣把申訴信投進了礦長信箱。他萬萬沒想到，7天以后，勞資科通知他去領10年的工傷補助費1000多元。陰明喜負傷沒有哭，這一回卻熱淚橫流。他在給袁清偉的信中寫道：“……袁礦長，我寫不出最好的話來表達我的感激，只有一個字：干……”

米村礦收繳小汽車之前，曾買了一輛新伏爾加轎車。有人建議礦長書記使用。袁清偉說：“從今天起咱們礦要立個規矩，如果添了新車，勞模、老工人沒坐過，礦長書記不準進車門。”新車一直封存到當年底，在勞模表彰大會之后，袁清偉和礦領導們恭恭敬敬地拉開新車門，讓采煤英雄們入座。摩托車開道，伏爾加載著采煤英雄去北山療養所療養。臨行前，袁清偉特地囑咐伏爾加巡視礦山一周，在路兩旁圍觀的工人心目中，那些采煤英雄是何等威風，何等榮耀！

工人們氣順了，干勁大增，十里礦區到處傳頌著創高產，破紀錄的佳話。過去每人每月平均采煤100多棚，現在平均達到300多棚。生產能手每月可采900多棚，足足可裝一列火車。工人們豪邁地說：“年產150萬噸，那不是米村的水平！”

說起米村礦1年多的變化，袁清偉感慨良多。“我有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某些干部搞特殊化、不正之風會給人們的積極性帶來如此嚴重的影響。為什么噸煤單價降低了，產量反而上去了？因為黨風正了。工人說，只要分配公道，干部不貪，錢少也愿意加班。還有人說，多懲辦幾個貪官，比發1萬元都高興。二是沒想到企業的潛力這樣大。我們礦的管理還存在許多問題，僅僅是端正黨風的幾項措施出臺，每月就增產4萬多噸，假如我們把管理上所有的薄弱環節都抓好，生產還會上一個新臺階。目前國營大中型企業確實困難。但光靠漲價，向上級叫苦，埋怨市場疲軟，我看沒用。除了國家扶持以外，向黨風要效益，向管理要效益，對國營企業來說尤為重要。”

有人統計過一個數字：以米村礦每月增產4萬噸計，一年就是近50萬噸煤。50萬噸相當于一個國家級中型礦井的年產量，而建成這樣一座礦井，需要4年時間，1億元的投資。這就是說，假如米村礦的黨風依舊糟糕的話，我們這個發展中國家就不得不從有限的資金里擠出1億元，來換取寶貴的50萬噸能源。

還要搭上4年寶貴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