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捷
文碩的姓名,常使他一臉認真地向人聲明:這是存入戶籍卡、并幾十次填在履歷表中的真實姓名,絕不是筆名,或者文學碩士的簡稱。
就像這名字,不了解的人對他有各種猜測。
忽出一個難解的謎
他有近600萬字的著作,大大小小的二三十本書。有的是他主編,有的是他翻譯,還有的是他親自撰寫。一些人以學術成果斷定,他是個耄耋學者,而且一定“現實”,終日埋頭著書。其實,文碩今年才28歲,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個“現實中追求浪漫,浪漫中尋找現實”的人。
大學二年級,他選學日語,跟著北京人民廣播電臺的日語講座。一年以后,他竟對著日語專業書異想天開了。那年暑假,他沒有回湖南老家,而是借來了一間走空了人的女生宿舍,躲在里面30天,完成著少有大學本科生完成的譯書工作。早餐是幾個西紅柿,中午一袋餅干,晚上才出來吃一頓正餐,然后再為第二天購買同樣的一切,便又繼續埋頭在白紙黑字間了。每天他給自己的睡眠時間不過四五個小時。同學們熱熱鬧鬧地返校時,他已成稿一部30萬字的日文譯著。將書稿拿給老師審閱時,老師驚訝不已:“這是一部目前社會急需的審計學!”“什么?我在翻譯審計學?”“審計”這兩個字眼還是第一次灌進文碩的耳朵。他高興極了,遂把原名《會計監查的理論》改名為《審計學》。這段往事,常被文碩戲稱為“歪打正著”。
1983年,文碩大學畢業時,這部處女作出版發行。當時恰逢國家審計署成立,國內審計專著寥若晨星,15000冊《審計學》一售而空。文碩小有名氣了。
這以后,文碩的一系列著作迅速面世:1987年出版了《西方會計史》,這是中國第一部世界會計通史,被當時國際會計學會主席加納博士稱為“會計史國際化方面彌補了早就應該填補的空白”,是“會計史上的一座里程碑”。1988年他又發起并主編了《世界會計審計名著譯叢》,這是中國第一套大型翻譯叢書,引起世界性反響,被認為是中國全方位、高層次和立體化研究會計審計理論的開端。1990年出版了《世界審計史》,被國內外同行視為全世界第一部審計通史,現正在日本翻譯出版。他還有大量論文在國內刊物及美國、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的刊物上發表,一些文章還被譯成了德文、法文、西班牙文和阿拉伯文。
與學術成果俱來的是社會的承認。中國民航學院聘他為客座教授,中國會計學會會計史研究組和國外會計研究組吸收他為會員,他還是國際會計學會、美國會計學會、美國會計史學家協會會員。《當代中國經濟學家辭典》也將他收入,他還曾被提名為全國勞動模范,出國進修和訪問的機會也接踵而至。
就在這時,文碩突然宣布辭職,決意去一家私營公司創辦研究所。
這消息幻化了一張張驚異的面孔,從中國審計的最高權力機關向京城內外接力四散。人群中一片片迷惑不解。如果他無心事業,如果他功名難就,如果他另有高位,或如果……總之,若能找出哪怕一個如果,人們也會心安理得一些。他們會寬宥地認可,也會同情地諒解。多少白發蒼蒼的年長學者對他喟嘆過后生可畏,又有多少年輕同輩羨慕著他的一切呢,可他卻—
于是有人猜測:文碩去賺錢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甚至連文碩自己也沒能想到,他竟在一天之內變化了自己的命運。
文碩最初登門一家頗負盛名的民辦公司,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以后,提出以公司的名義創辦研究所,并保證一年以后研究所定在社會上產生影響。接待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告訴他,前總經理在的時候會考慮的,現在則不可能了。第二天,他偶然來到用友公司,小他兩歲的公司總經理王文京,兩年以前從國家機關辭職,與另一位同仁自籌資金創辦了用友電子財務技術有限公司,此時已略有經濟實力,有意闖出一條實業與科研相結合的道路,聽文碩談及創辦研究所的設想,兩人一拍即合,當時兩雙手就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四目相對,兩顆心的狂跳間,他們意識道:歷史將誕生這一刻的意義。
出了用友公司,來不及與妻子商量,文碩就向原單位遞上了一紙辭呈。
他走了,走向外面的世界,任身后沸沸揚揚,議論紛紛。一切只屬于山這邊的世界了。而他是一個行路者,一個不倦的旅人。他怎么也抵擋不住山外精彩風光的誘惑,他要翻過最高的山梁,見見那一邊的草木枯榮,四季寒暑。有人提醒他,山高路遠,荒無道路。他表示:我就喜歡獨辟蹊徑!
去年11月,用友現代會計審計研究所正式成立,國內會計審計領域的專家大多到會祝賀。他們評價這是“我國會計審計理論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探索時期”。國際會計學會前任主席保羅·加納博士,以80多歲高齡,代表國際會計學會、美國會計學會和美國會計史學家協會,專程從美國趕來,對文碩說:“我就是來鼓舞你的!”在首都機場送走最后一位專家,文碩想起幾個月來經歷的一切,再也抑制不住,抓住年輕總經理的手臂大哭了一場。
有些人覺得,文碩這是放棄了各種保障,走上了一條風險之路。他卻自有看法:“現在我可以干我想干的一切,一個一個地實現我的夢想。我不覺得這是風險。相反,有些人要實現自己的目標,要一點一點地熬著,處長、局長,他們付出的是一生的代價,這才具有風險呢!”
如今,他領導的研究所有10個人,不足一年時間,已推向社會12部新書,300多萬字。其中,《會計電算化指南》僅10天就完成了排版和出版工作。今年7月,他們還將與臺灣管理會計學會和會計師公會聯合組織“海峽兩岸會計審計學術研討會”,這將是海峽兩岸會計審計界隔絕40年后的第一次聚首。還有用友空中會計審計書店、用友研究所信息服務中心和讀者聯誼會,年內都將奉獻給讀者和社會。已經做的和正在做的事,若在國家一級的研究單位,時間和人力都可能幾倍于他們。這群年輕人,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每一天都在超負荷地工作。
幾年以前,聽到“文化商人”一詞,文碩是躲恐不及,總覺得其中帶著輕蔑與不屑,如今接受起來,不但坦然,甚至當成桂冠。他認為中國知識分子就是太少有這種商人氣了。“文化商人”不但可以解決學子們的燃眉之急,還可以做出他們想做又無法去做的事。現代知識分子,不僅要創造文化,而且應該能夠經營文化。科技與實業相結合,是用友公司的大膽設想,也是文碩和他的志同道合者探索的一條新路。他們自信,這條嶄新的學術化道路若嘗試成功,可以使我國的學術界走出目前的困境,這不但對會計審計界會產生影響,對整個學術界都將是一個震撼。
我只要我的個性
有人說,文碩辭職,像是從洶涌澎湃的大江,流入泉水丁冬的小溪;從一艘萬噸巨輪,下乘一條風雨飄搖的小舟。“我這人不安份,愛折騰,常常與周圍的墨守成規格格不入。這種選擇適合我。”他對自己感到滿意。涓涓細流,那是浪花的世界,一葉扁舟,可以蕩遍天涯海角。
他愿意瀟瀟灑灑地生活和做人。他不愿意掩飾自己,愿意真實地活著,做個優缺點都很鮮明的人。他曾被告知:還是夾起尾巴做人好。而他卻說:“翹尾巴固然不好,可也不必夾著尾巴,至少應該讓尾巴呈自然狀態。”
文碩把人群分為兩類:一類平凡,一類卓越。他認為平凡的人在耗費生命,卓越的人在燃燒生命。“我不否認平凡也是一種人生方式,但我追求卓越!”朋友們都了解,讓他平凡地活著,簡直就是一種折磨,為了活得卓越,他寧肯把自己逼上絕路。
有人說,文碩重名,他沒有反駁:“要干一番事業,沒名行嗎?不過,我從不沽名釣譽。”又有人說,文碩重利,他不予理睬:“要想生活和工作環境好些,要多出好書,沒錢行嗎?但是,我從不唯利是圖。那些自稱不圖名利的人,只能是在自欺欺人。”
其實,功名利祿他都很看輕,而唯獨珍重自己的個性。他曾對一位朋友說:“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我的個性!有了個性,我什么都可以有!”一些榮譽和承認適時而來,文碩會感到欣慰,但如果只為循一個模式,他便毫無興趣。幾年前原單位評職稱,有人覺得他成績確實突出,只是太年輕了,不能授給高級職稱,對他來說,這職稱就沒有任何價值了:“該給我的時候沒有給我,以后按部就班地再給,我寧肯不要!”說這話時,文碩很用力地揮動著手臂。
文碩說過,他喜歡生長在險峻山峰的小樹,奇偉又悲壯。
如果他是一粒樹種,一定渴望山風將他吹落在壁立千仞的山崖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