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躍
當我們面對走向世界的契機中國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國的改革開放不僅關系著自身的命運,而且每時每刻都與全世界發展的進程息息相關。鑒于此,青年經濟學者梁樹春談了他的看法。
不論你是否愿意,每個中國人都被推上了國際經濟秩序的大舞臺
記者:10幾年前,我們幾乎還不知道世界究竟什么樣。我們所建立的關于世界的唯一概念就是地球上還有三分之二的勞苦大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正等待著我們去解救。然而,今天我們對世界的印象已經越來越具體、真實。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幾乎每天都可以接觸和使用外國的產品;可以有很多機會學習到各國的語言;通過大眾傳播媒介可以知道許多世界上正在發生和曾經發生的事情;甚至我們還可以遠涉重洋去國外旅游、打工、留學、移民……在我們這代人的觀念中,關于世界的概念已經與10幾年前大為不同了。這種變化意味著什么呢?
梁樹春:人們可以說這意味著人的生活方式的改變,意味著我們將受到新價值觀的挑戰。但我以為這僅僅是事物的表層,最深刻的意義在于中國人開始真正走進了國際經濟秩序的大舞臺。
從19世紀上半葉到本世紀1978年的150年間,中國始終恪守著與世隔絕、閉關鎖國的政策。這種政策的致命弱點是把發展經濟的基礎放在內部有限的人、財、物力上,使我們多次失去了積極參與國際經濟活動、利用有利外部條件發展本國經濟的好時機。
1978年以來的改革開放政策使中國獲得了主動進入國際經濟運行軌道的好時機。不論你是否愿意,今天我們每個人所進行的生產和消費已經納入了這個軌道;我們社會的整個技術、經濟基礎所經歷的每一項主要改革都在這個軌道中被推動著、制約著。可以說,今天我們生活的范圍不僅在中國,而且在世界。我們這代人所面臨的競爭和挑戰將是世界性的。
請允許我舉一個例子。資金短缺是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共同問題。在過去的幾年中,世界銀行共向中國提供了126億美元的貸款,其中有71億無息貸款,其余為低息貸款。這些低息貸款主要來源發達國家向世行提供的資金。今年初世行副行長塔姆·卡濟在訪問中國時提出:近幾年內“中國在獲得貸款方面面臨著競爭”。其中有兩個原因,一是近年來發達國家普遍出現經濟困難,1992年向世行提供的資金不能有大幅度增加,由此世行的貸款能力將受到限制。二是亞太地區的發展中國家,如印度、越南、柬埔寨等對世行貸款的需求不斷增加。這就向我們提出了更深層次的問題:當我們進入國際經濟運行軌道后,將如何面對世界。
與其為一塊蛋糕爭得死去活來,不如去掙外國人的錢
記者:常有國外經濟學家說,中國是一個尚待開發的大市場,但為什么我們卻很少說,世界市場同樣有等待中國開發的領域?我想這固然與自身國力和國際市場的制約因素有關,但其中是否也與100多年來形成的根深蒂固的閉守觀念有著扯不斷的牽連呢?
梁樹春:是的,迄今為止,我們的政府、企業界和公民尚沒有充分認識到發展外貿出口對經濟騰飛的重要性,國際市場意識還非常淡漠,對變幻多端的國際經濟運動的反應依然十分遲鈍。10年的時間我們幾乎還沒有拿出最有力的措施刺激企業家們主動開拓國際市場。全國幾十萬個國營、集體、私營、外資企業都把著眼點落在“潛力很大”、但目前需求量仍十分狹小的國內市場,為了一塊“小小蛋糕”爭得個天昏地暗,死去活來。結果是國內經濟出現蕭條。據統計,1991年全國工業各類閑置、半閑置設備價值達1000億元,占原值的2.9%以上。曾經十分搶手的彩電,1991年生產1194.4萬臺,尚有40%以上堆在倉庫和商店。冰箱、洗衣機等電器產品也面臨同樣命運。
相反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將相當的注意力投向國際市場,情況又會怎樣呢?縱觀世界近代、現代史,除海灣石油國家外,無論是老牌的、后起的發達國家,還是人們甚為推崇的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其崛起的背后都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這就是大力發展對外貿易,建立外向型經濟,占領國際市場。這里我還可舉幾個例子。
例1:日不落帝國——英國
16世紀初,隨著新航線的開辟,歐洲主要商路和貿易中心迅速從地中海流域遷移到大西洋沿岸,英國工商業的發展有了絕好機會。開拓國際貿易,首先從擴大毛紡織品出口起步,充分利用大不列顛島優越的自然條件建立牧場,發展養羊業,進而大規模發展羊毛為原料的毛紡織業,出口毛紡織品到世界各地銷售。到了16世紀末,毛紡織業已成為英國最大的工業部門,從業人員占1/2。以此為起點推動了英國鋼鐵業、造船業、機器制造業及金融業的發展。在向歐洲大陸滲透的同時,他們加快了對殖民地的掠奪,進行全球性殖民地市場貿易的開拓。自17世紀后英國取代葡萄牙、西班牙和荷蘭,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最發達的工業殖民地國家,建立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原材料生產基地,成為“世界工廠”,號稱“日不落帝國”。
例2:叢林中的兔子——日本
日本是個人多地少的島國,礦藏資源極為貧乏,90%以上依賴進口。二戰后提出了“貿易立國”的口號,制定并實施了發展輕紡工業、重化工工業及產業結構高度化的三部曲經濟發展戰略。當時日本外貿出口的發展是建立在戰后美國軍隊提供的“特需”、朝鮮戰爭的訂貨、西方馬歇爾計劃的支持及國內有關政策及體制改革基礎上的。到了60年代日本已從戰敗國一躍而為當今世界的頭號經濟強國。如今,日本的汽車、彩電、冰箱、洗衣機、收錄機、船舶、鋼鐵、化學制品、計算機、重工設備等產品暢銷世界各地。
例3:亞洲“四小龍”
戰后70年代,亞洲“四小龍”名噪一時,現已跨入新興工業國家和地區的行列。他們的崛起則是充分利用了發達國家提供的幾次產業轉移機遇和市場的開放。基本遵循大量進口——加工裝配——大量出口的經濟發展模式,所需能源、原材料及產品銷售都依賴進出口貿易。據分析,南朝鮮經濟增長對出口的依賴度80年代達到80%以上。汽車工業產量的1/3、電子產品的60%都用于出口。“四小龍”出口商品在美國市場的比重為1985年香港44.4%,南朝鮮40%,新加坡23.35%,臺灣48%,在1960~1970年間比重更高。也就是說沒有美國等西方國家對其開放市場,“四小龍”的崛起是難以想像的。
為什么發展外向型經濟有如此大的魔力呢?道理很簡單。我們知道,一個企業的興旺與否是與它的產品銷售情況密切相關的,其產品銷售量愈大,所占市場份額愈離,所獲利潤也愈多,才有可能使生產規模擴大、技術水平提高、職工收入增長,從而形成良性循環。對一個國家也同樣如此,無論其經濟發展水平高低,其國內資源總量和市場容量是有一定限度的,而國際市場則是相對無限的,只有充分挖掘這一市場,才能不斷刺激新的投資,引進先進技術促進經濟走向繁榮。我很欣賞幾家企業提出的口號,一是“今天買全國賣全國,明天買世界賣世界”。二是“讓國粹在海外生輝”。三是“中國人要學會掙外國人的錢”。如果這些思想能盡快在更多的政府部門、企業和公民中達到共識,我們將會看到一個更廣闊的經濟發展空間。
國際意識不僅顯政府應具有的決策意識,也是每個公民的公眾意識
記者:談到這里,我們的青年讀者也許會問,在經濟生活中建立國際意識應當是各級政府的事,與普通老百姓有何關系?
梁樹春:我認為在經濟生活中建立國際意識,政府僅僅是一個方面,在很大程度上它必須要成為一種公眾意識。這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而是現實世紀經濟發展進程和客觀經濟規律的必然要求。
首先,我們面臨的世界經濟環境與當初英國、日本相比已發生了很大變化,各種對立的地區、集團,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通過世界市場的紐帶被連成了一個統一的國際經濟整體。在這個整體中我們所面臨的最尖銳和復雜的挑戰就是競爭。一方面我們競爭的起點還處在求生存的層次,另一方面整體競爭的焦點又是在高科技和勞動力的素質層次,民族的綜合國力和公民素質變得重要起來。
另外,從一般規律看,以發展外貿為出發點的發達國家都曾經歷了一個從進口替代向出口導向轉移的過程,簡單地說就是先引進技術設備,建立基本的工業框架,滿足國內需求,然后面向世界發展新興工業產業以出口為主。對經濟發展而言,這個過程所經歷的時間越短對我們越有利。目前我國已初步具備了實現出口導向的條件。但為什么遲遲不能轉移呢?我認為除政策因素外,技術水平和勞動力素質因素依然是大問題。一位朋友在瑞典學習期間曾與當地友人一起逛商店。友人告訴他,在這里中國的襯衣最便宜,起初他不信,多轉了幾個店后發現果然如此。友人的評價很客觀,其實中國出口的服裝質地很好,僅因為熨得不平,扣子不牢等小毛病而大大影響了銷路。
從上述兩種背景可以看到。今天當我們為個人生存縫好一件襯衣、編好一只草籃并投放到國際市場的時候,我們的勞動已經從私人勞動轉化成為國際勞動。而國際市場的標準直接關系著個人勞動價值的體現。你所達到的標準越高,你勞動獲得的價值就越大。可以說當今國際化的勞動幾乎都與高標準、高質量、高效率的素質緊密相聯。如果我們的企業家和生產者都把賣假酒假藥,制造、出售偽劣商品作為生財之道、發家之本,中國將永遠無法在世界經濟的舞臺上強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