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躍
鄒藍,1955年生于無錫,1981年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曾講學于伯明翰大學和倫敦經濟學院,現任中信國際研究所副研究員。
1988年末,幾位研究中國西部開發的學者向國家決策部門呈送了一份學術報告,建議利用國內當前的有利條件發展邊境貿易,推行全方位開放的外貿體制。這份報告受到了國家決策部門的重視,被批示進一步做可行性論證。
1989年,我國的對外經濟貿易一度遇到困難,這份正在論證的預備方案一下子派上用場,成為緩解困難的既成方案。
此后我國的邊境貿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紅火起來。為此我們訪問了從事這項研究的青年學者之一鄒藍。
低谷中的高地
記者:邊境貿易對普通人來說曾經是一個陌生的詞,近幾年突然高頻率地在全國各報刊出現,令人猝不及防,又令人充滿好奇。從經濟的角度看,是哪些因素促成了這神奇的變化?
鄒藍:兩年前我曾考察了新疆邊境城市喀什,當我置身于琳瑯滿目的商品和熙來攘往的人流時,怎么也想像不到這個亞洲最大的“巴扎”竟設在一個連火車都不通的喀什,更難以置信的是東南沿海的商品在這兒也應有盡有。我想這繁榮的形式首先需要一個背景條件,如果5年或10年前我們提出發展邊貿方案,那幾乎是難于實現的。因為那時我國的產生結構和商品生產水平幾乎與周邊國家持平,甚至更低。國與國之間雖近在咫尺,卻形不成充分的供需關系,邊貿活動僅限于邊民日常生活需要和地域貿易傳統習俗。改革開放后,我國的國力不斷增強,產業結構得到相應調整,輕紡工業迅速發展,其水平雖與發達國家仍有很大距離,但卻明顯高于周邊國家,成了位于世界低谷中亞洲的一塊高地。別小看了這塊高地,它為我國全方位開放的外貿經濟提供了有利條件。最明顯的有兩個。
一是國內供給和境外需求高度吻合。比如新疆,從表面上看中亞地區各共和國與新疆的產業結構總體上都作為國家資源開發的重點地區,重工業發展規模都大大超過輕工業,但如果進行更深入的分析,我們會發現哈薩克斯坦的消費品生產在國民經濟結構中的比重長期維持在25%左右的低水平,土庫曼共和國甚至不到17%。而新疆1986年同1981年相比,輕工業產值增長了1.08倍,食品制造業、棉毛紡織業等產值上億元的輕紡行業已遍布全疆。正是這種產業結構的差異使境內外的供需結構出現了高度吻合。一方面中亞各共和國對輕紡產品、日用工業品和食品有大量需求,另一方面新疆和國內其他地區這些行業的產品在本區市場已接近飽和,絕大部分需要新辟市場。于是新疆的服裝、紡織半成品、食品、暖水瓶等成了中亞各共和國的搶手貨。同時新疆輕工業發展和對農牧業進行物質技術基礎改造所必需的外部市場環境也進一步形成。
二是形成了對我們有利的貿易比較條件。近幾年我國的輕工業制成品發展很快,但如果投放到發達國家大多只能在地攤上出售,且價格低廉,這樣的貿易比較條件對我們不利;但到了邊境貿易市場,地攤貨變成了中檔品,價格也比較合理,形成一種用境內制成品換境外原材料及農產品的貿易格局。在云南邊境這種貿易比較條件已經十分明顯,云南省6.68億元的出口總額中大部分是從全國各地發來的輕工產品、化工品、藥品、飲料等,而進口的3.9億元中大多是橡膠、優質木材、寶石、有色礦砂等,這就給我國的一部分工業制成品在由低水平向高水平過渡的過程中找到了一塊有利的國際市場。
如果允許我做一個簡單的比喻,我認為近兩年紅火起來的邊境貿易就如同10年前香港的水流向廣東,臺灣的水流向福建一樣,我們這個低谷高地的水也開始流向周邊各國。我想這大概就是邊境貿易迅速發展最重要的原因。
走出去參與經濟合作
記者:在發展邊境貿易的各種有利條件中是否也存在著不利因素,或者危機?
鄒藍:是的,這是應當引起注意、值得研究的重要問題。從目前的情況看我國東三省、內蒙與俄羅斯、蒙古的邊貿,新疆與哈薩克斯坦等中亞共和國及巴基斯坦的邊貿,云南與緬甸、越南的邊貿以及廣西對越南的邊貿幾乎都出現了日益活躍的局面,而目前周邊國家對我國制成品的需求恰恰是這種活躍局面的主要動力。我們面臨的危機也就在其中。
首先,我們改革,周邊國家也改革,只是我們提前些,速度快些。這些國家遲早也會調整自己的產業結構,提高生產力水平。改革會使他們在10年或更短的時間內大量減少對工業制成品的進口依賴,到那時如果我們依然走目前以制成品換原材料的路子,很可能會把自己引進死胡同。
另外,從地理位置上看,我們與東南亞鄰國大多與其北部不發達地區接壤,山高地險,交通、通訊不便;而一些東南亞等國家則具有從南方登陸、直入發達省份的優勢,他們可以更迅速地掌握市場信息,在制成品方面比我們有更強的競爭力。以中緬邊境為例子,1990年以來我們已深切感受到來自兩方面的挑戰,一方面日本、韓國、泰國、新加坡商品在緬甸市場已占優勢,泰國與緬甸的貿易量達到6億美元,而且境外低價工業品已開始流入國內。過去云南的味精和香煙在緬甸市場占絕大多數,我們可以高枕無憂地生產和銷售,但突然有一天我們的味精和香煙賣不出去了,這才發現味精市場已被泰國占領,香煙也有被新加坡取代的趨勢,我們再想擠進去為時已晚。另一方面緬甸作為亞洲的重要貿易轉口國也實行了越來越強的自我保護政策。1990年9月緬甸把部分邊貿進口商品關稅提高了10~35倍,此后的兩周內,云南畹町、瑞麗口岸幾乎無貨能出口。近來我國在緬甸的貿易比重有下降的危險,價格也不斷下跌。
然而危機可以避免,不利條件可以轉化為有利條件。這需要我們對發展邊境貿易有一個長期發展的戰略目標,我們的口號是走出去,參與國際經濟合作。也就是說利用我們已有的技術和管理優勢取代制成品優勢。我們可以合資開發礦山,修建公路、橋梁、能源設施,興辦企業,使貿易活動依托在一個合理、穩定、有效的產業基礎上。從長遠觀點看,我們與周邊國家這種密切經濟合作,有利于我國在與國際區域貿易集團談判中的地位;也有利于西部邊境民族地區的繁榮與穩定。因為長期穩定地與周邊國家進行經濟合作,需要內地資金技術與西部邊境地區的勞動力及原材料的結合形成產業依托,而不能靠目前已飽和的長途運輸能力作遠程經濟輻射。這就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再現80年代前半期資金、技術投往特區的“特區效應”。
青年人的“新特區”
記者:如果對10年改革開放進程作一回顧,我們會發現國家的每一次經濟調整,每一項新措施的實行,每一個經濟特區的建立,幾乎都與青年人發生著最直接和迅速的聯系,邊境貿易的發展是否也對青年的生活產生影響?
鄒藍:何止是影響,應當說青年人是參與的主體。我在多年研究的過程中接觸了許多青年人,研究邊貿的學者大多是青年,從事邊貿活動的所謂“倒爺”也大多是青年人;而隨著邊境貿易的進一步發展,這種經濟活動將越來越多地與內陸省份甚至沿海城市發生聯系,那里將需要更多的管理者和技術人員,需要更多的實干者。也許再過若干年,部分內陸邊境將會出現像“海南熱”一樣的“邊區熱”,大批青年將被吸引到邊疆的土地,因為青年人對新出現的機會最敏感。
我認為青年人作為參與周邊國際經濟合作的主體有幾點便利條件和好處。
第一,與國家級大外貿相比,邊境貿易比較簡單,不需要很高的知識水平,與我國青年人的普遍知識水平和經濟活動相一致,可以使更多的青年涉足其間。
第二,從某種意義上看是青年人提高經濟活動能力的極好鍛煉機會,是青年向更高國際貿易活動邁進的一個階梯。他們可以在從沿海到內陸邊境的往來中得到更全面的鍛煉。
第三,為青年人施展才華和勞動就業提供了新的領域。不論是勞務輸出還是各種合資項目都將吸引更多的青年。如果對50年代和70年代的邊境建設熱潮做一對比,今天已經從開墾荒原延伸到發展經濟和對外貿易。我想前景是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