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蕩平“西西里”

董書民

離平遠街不遠的山坡上，并列著三座烈士墓。這三位烈士是在建國以來中國最大的圍剿罪犯的行動中犧牲的。墓碑上鐫刻著他們的名字：龐如寶、高文亮、蘇太德。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斗結束半年多了。我來憑吊這三位戰友時，墓地上已是芳草萋萋。我撫摸著墓碑輕輕問：你們真的走遠了嗎？

一

平遠街是滇東南地區的一個重鎮，下轄7個村和一個辦事處，轄區面積325平方公里。近幾年來，平遠鎮不幸陷入了災難。由于黑社會勢力控制了這里的部分基層政權，致使幾個村寨成了販賣毒品的黑窩。僅田心、茂克、松毛坡三個村，就擁有販毒團伙16個，并已同緬甸、香港、臺灣的販毒組織相勾結，成為境外毒品滲透的據點和集散地。這些犯罪分子不斷從越南購進槍枝彈藥，進行武裝走私毒品的勾當。他們擁槍自重，抗拒政府，多次砸搶公安機關，殺害公安干警。許多外地被追捕的逃犯跑到這里躲藏，揚言“進了平遠街就是進了安全地帶”。平遠街由此被人稱為“東方的西西里”，遠近聞名。

“東方西西里”的出現引起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經黨中央和國務院批準，中共云南省委和省政府大規模調集武裝警察和公安干警，決心一舉蕩平毒巢。

經過周密部署和精心準備，在1992年8月31日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3000名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干警仿佛從天而降，把平遠街圍了個水泄不通。在這支圍剿大軍中，就有我們的英雄龐如寶、高文亮、蘇太德。

二

武警中隊27歲的副中隊長龐如寶是8月29日中午得知進軍平遠街的消息的。當時他正率隊進行操練。他傳達完上級指示后，向部下提出一個建議：“平遠街的歹徒早就該打了。這次行動，我們最好全都剃成光頭，以表達我們敢于勝利，不怕死的決心！”

“好！”全中隊111名官兵當下剃光頭發，陽光下一排排光頭竟也耀眼奪目。

當晚，部隊繞道480公里后，在文山銃卡農場集結。

第二天下午5時，中隊召開作戰會議。龐如寶用手摸了摸光頭，一字一頓地說：“我們面臨的是荷槍實彈的亡命徒，他們兇殘狡詐。我們的干部在抓捕時，一定要沖在最前面，撤在最后面，誰也不能當孬種！”

此次掃毒戰的第一仗，是抓捕20名已被司法機關批捕的要犯，摧毀其團伙。龐如寶和戰友們受命組成一支抓捕分隊，去捉拿馬慈林、馬明等罪大惡極的槍販毒梟。

公安機關向龐如寶等人介紹了馬慈林的情況。馬犯家住小石橋村，是平遠地區有名的惡霸和黑幫首領，因武裝販毒被判死刑后越獄逃回平遠街。他生性狡詐，出手兇狠，整日槍不離身。抓捕馬犯，是這次戰斗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只要他能伏法，整個黑幫就會群龍無首，四散奔逃。

分配作戰任務時，郭副支隊長讓其他同志去抓馬犯。龐如寶堅決不同意。他找到郭副支隊長求情說：“馬慈林這家伙不好對付，讓我去抓吧，保證完成任務。”

8月31日凌晨2時，部隊開始悄悄向平遠街逼近。7時整，總攻擊開始，龐如寶帶領小分隊迅速包圍

了馬慈林的住宅。

馬宅院子很大，地形十分復雜。在修建這個大宅院時，馬慈林就專門設計了暗道和夾墻，以抵御搜捕。龐如寶用匕首輕輕撥開院門，和班長游建強突然逼近馬犯的妻子，詢問馬犯下落。馬妻顫抖著說：“不在，只有孩子在房內。”

龐如寶沖進院子搜索著。從側門到廚房，又從廚房跑到樓上，沒有發現罪犯的蹤影。

突然，“嗒嗒嗒”，一串子彈從一樓窗口射出，公安干警董云高應聲倒地。龐如寶急忙用火力壓制住馬犯，掩護游班長搶救傷員。急救包一時撕不開，他從地上揀起一把菜刀，“刷”地劃開急救包，示意游班長趕緊包扎。他一頭沖出廚房，用沖鋒槍將躲在暗處的馬犯打得退到前院耳房，又追打到后院。

馬犯熟悉地形，又藏在暗處，用蘇式沖鋒槍和手槍交替開火，打幾搶換一個地方；龐如寶只得沖著戰士劉天茶高喊：“把手榴彈給我！”他接過手榴彈向一樓擲去，“轟”的一聲巨響，屋內火光四射，但狡猾的馬犯早已溜到廚房里，兩人就在不到30米的距離里激烈對射。馬犯擊中了龐如寶的右臂，他強忍疼痛，也將馬犯擊傷。馬犯不得不逃進廚房頑抗。

就在龐如寶準備再次投擲手榴彈時，馬犯射來的一顆穿甲彈打穿了他的鋼盔，鉆進他頭部爆炸……

官兵們沖進院子，跪在倒在血泊中的龐如寶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哭喊：“副中隊長，你不能走啊！”

龐如寶還是走了。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串閃光的腳印。他是武裝警察中的佼佼者，散打和擒敵技術飲譽云南。在云南省首屆散打擂臺賽中，他是60公斤級的冠軍。他帶出來的兵，退伍后大都被公安機關和保安部門錄用。為此他入伍8年，榮立4次三等功，8次總隊嘉獎。他英俊的長相，不凡的身手，引起了電影導演的注意，參加了多部電影電視劇拍攝，在電影《特警班長》中，他擔任過男主角。

這就是龐如寶。

三

1992年8月底，高文亮所在的縣公安局接到了參加平遠戰斗的命令。領導考慮高文亮的老父親病重住院，便讓他留守。高文亮死活不依，去找領導反復請戰，領導只好批準。

作為硯山縣公安局緝毒隊的一名干警，高文亮是出了名的膽大心細，犯罪分子對他既恨又怕。那是一個星期天，本該休息的高文亮正和同事們聊天。當他聽同事說昨天在某旅社抓了一個毒販子，繳獲9。8克毒品時，腦子里立即打了個問號：罪犯走了那么遠的路，冒了這么大險，就為了這9.8克毒品嗎？他手一揮，“走”，就和一名干警直撲該旅社。那個漏網的毒販子正在慶幸自己蒙混過關，打算馬上逃走，沒想到高文亮突然走進他的房間，從他的腿上搜出524克毒品。

就在執行平遠作戰任務的頭一天，高文亮做了一件令同事們捏了一把汗的事。緝毒隊得知兩名販毒分子在硯山城郊尋找買主，便馬上制定抓捕方案。去的人多，就會打草驚蛇，去的人少，毒販子都有槍，很危險。大家正討論著，高文亮提出他要“單刀赴會”，會會那兩個毒販子。就在領導為他的安全焦慮的時候，高文亮在同志們的配合下，在一個毒窩里將那兩個家伙捉拿歸案。

在這次抓捕馬慈林的戰斗中，高文亮和龐如寶一同沖進馬宅。高文亮等人占據的位置是前院，雖然可借花壇作屏障，但花壇太矮，馬犯借著黎明的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和馬犯對射一陣后，高文亮發現地形很不利，便招呼身邊的戰友撤下來。那位戰友卻讓他先撤，高文亮急了，探起身來一把將那位戰友推出第二道院墻外。就在這一瞬間，一顆子彈擊中他的胸膛。

高文亮扭頭向罪犯藏身處狠狠瞪了一眼，撲倒在地。

高文亮有記日記的習慣。人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臨出發前記的一則日記——

“父親住院半個月了，父親的變化太大了。短短半個月時間，就這樣消瘦蒼老，頭發全白了。按理說，自己應該守在父親的病床前，可是自古忠孝難兩全。父親呀，原諒兒子的不孝吧。等到平遠街執行任務回來，一定到醫院陪你一天……”

當人們讀到這一段時，無不失聲痛哭。高文亮啊高文亮，你放心地走吧！

四

當蘇太德靜靜躺在鮮花叢中的時候，他的兩只眼睛仍然瞪得圓圓的。他似乎在為自己沒能親手擊斃罪犯而感到遺憾。

在行動前，上級配發給每人一件防彈背心和一頂鋼盔。蘇太德試了試，“嗨，正好！”可是當他聽到由于數量少，小分隊一位年輕戰友沒有分到時，馬上把防彈背心脫下來送給戰友。這個年輕人含著淚說：“老蘇，你有老婆孩子，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還是你穿上吧。”

三十大幾的蘇太德擺起老資格：“老弟，我有經驗，別費話，趕快穿上吧。”說著，硬是把鋼盔扣在年輕戰友的頭上。

和馬慈林這樣的兇煞惡神打交道，蘇太德知道意味著什么。馬犯持有機槍、沖鋒槍、手雷等6種武器，又藏在夾墻暗道中，決意一拼，流血是難免的。

死，對于蘇太德來說并不可怕。“我有經驗。”自從1979年干上公安以后，他經歷了多少次生死考驗啊。

那一次，他去縣城辦事，正碰上一個兇悍的歹徒，手持菜刀，奪路而逃。“站住！”蘇太德追了過去。膀大腰圓的歹徒舉著菜刀，發了瘋似地沖上來。蘇太德赤手空拳迎上前去，一任歹徒把他砍得渾身是血，還是把歹徒擒獲了。

1990年下半年，馬關縣連續發生通訊線路被盜案，國家損失慘重。蘇太德心急如焚，自告奮勇接手破案。犯罪分子放出風來：“識相的趕緊罷手，否則要你的命。”朋友勸他說：“這幫家伙是一個黑幫團伙，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來，你就不要太認真了！”蘇太德冷笑了幾聲：“怕死我就不干公安了。不查個水落石出，我蘇太德決不罷手。”他冒著生命危險奮戰3個月，終于將22名罪犯送上法庭。

凌晨7時圍剿馬家大院時，龐如寶從正門進入，蘇太德則爬上了高高的圍墻。他站在圍墻朝房里觀察，茶色玻璃擋住了他的視線。“你繼續觀察，我從后院沖進去！”他對戰友小王說。

蘇太德跳下圍墻，沖進后院，前院龐如寶他們已和馬犯交上了火，一名戰友受傷倒下。蘇太德為了掩護搶救傷員的戰友，從后院不停地射擊，牢牢吸引住馬犯的火力。他時而跳躍，時而匍匐，馬犯的幾十發子彈都沒有打中他。

這時候，馬犯開始縱火燒房，整個大院內濃煙滾滾。“不好，馬犯要借機溜走！”蘇太德不顧烈火燎面，拿了三顆手榴彈，爬上后墻窗口，擲進馬犯的藏匿地點。

“轟轟轟！”三聲巨響，性急的戰友高喊：“炸著了！”

但是，馬犯已從這個藏匿地點鉆進了暗道，來到蘇太德的背后。就在蘇太德察覺不對，準備轉身的時候，一梭子彈全部打在他身上。

蘇太德踉蹌著朝馬犯跑了幾步，一頭扎在地上。他一直到死都睜著雙眼。他和罪犯不共戴天啊！

五

就在蘇太德倒下片刻，走投無路的馬慈林企圖借著濃煙翻墻逃竄。早已守候在此的小分隊把滿腔仇恨灌進槍膛，一陣點射，馬慈林被打成“馬蜂窩”。

3位烈士的血沒有白流。他們的英雄氣概震懾了企圖繼續頑抗的其他匪徒，擦亮了平遠人民的眼睛。馬慈林被正法之后，他的嘍羅們不得不乖乖交出槍枝和毒品，群眾也站出來揭發毒梟的累累罪行。就在短短的幾天里，參戰的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共抓獲罪犯210名，繳獲毒品1000多公斤，槍枝1000多件，子彈40000發。戰斗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中央領導同志聽取了匯報后，贊揚“這一仗打得真漂亮！”

毒巢已經蕩平，罪犯已經伏法，正義已經伸張。站在烈士墓地，眺望恢復了往日容顏的平遠街，我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我想，再過若干年，人們還會不會記得，這里曾有一場善與惡、美與丑的大廝殺，3位年輕的靈魂在這里長眠呢？

平遠街，我將永遠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