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棟林
1993年3月,北京乍暖還寒。
五年一屆的人大和政協兩會照例在這個時候在北京召開。當去年舉行的中共十四大把市場經濟寫進報告后,中國和世界似乎都已經感覺到,在中國的政治舞臺上,中國的私營經濟將會嶄露頭角。
不出所料。第八屆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中,不但都有私營經濟的代表,而且在全國政協的界別中,又增加了一個新界別:經濟界。其中,家財千萬、萬萬的私營企業家代表20多名。
參政成了中國私營經濟的新探戈。
偶然和必然:
私營經濟究竟能走多遠?
私營經濟在本世紀80年代的中國出現和在90年代的發展既是偶然又是必然。說其偶然,是因為國家為緩解就業壓力而在當時實行了發展個體經濟的政策。而說其必然,則是這種政策是對超越社會主義發展階段的極“左”路線的一種反正。
那么,這種偶然和必然是如何體現在私營企業家們身上的呢?
海南騰龍實業總公司董事長冼篤信只有32歲。他不屬于下鄉返城的知識青年,而是海南三亞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的兒子。對他來說并不存在就業的問題,他感受到的只有貧窮。但他卻企盼一種不再貧窮的生活,繼而在一種新的政策中看到了這種希望。1978年,他中學還沒有畢業,便離開了學校,在海南的城市和鄉村開始了他的個體經濟生涯。他擺地攤賣過中草藥,讓人家抓過,攆過。后來到廣西當過牛販子。這種游商式的個體經濟并沒有使他在商海中立下足來,反而讓他深深地感到世道的艱難。1980年,他看準了海南的塑料制品市場,借了2萬元錢去汕頭學習塑料制品技術并買回一套機器設備,在三亞辦起了私營的塑料廠。
隨著我國私營經濟政策的不斷放寬,冼篤信的事業也開始日漸擴大。1984年,他辦起了自己的貿易公司。1988年后,他又涉足了房地產、旅游、賓館、度假村的經營,公司資產已過億元。
而大連的待業青年楊振華走入私營經濟的大海則純屬偶然。1982年秋天,楊振華聽說香港船王包玉剛要來船廠剪彩后,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要做包玉剛那樣的企業家。于是,在這種信念的支配下,他在大連天津街擺了個不起眼的服裝攤。第一天開張只賺了6元錢。可是誰也沒有想到9年后的今天,楊振華已是一個擁有一個商行、一座大酒樓、一個貿易公司、三家合資企業、注冊資金錢1700多萬元、年產值達6000多萬元的公司董事長。就是楊振華本人也時常覺得好像是在夢境中。
如果說冼篤信和楊振華這樣一批私營企業家走入私營經濟的大海只是一種偶然的話,毫無疑問,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越來越有利于私營經濟的發展則是他們事業興旺發達的必然。
但是,中國的私營經濟,尤其是那些資產已過百萬、千萬乃至上億的私營企業究竟能走多遠呢?
如果將冼篤信和楊振華的私營企業發展軌跡作個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冼篤信和楊振華的私營企業的資產增殖速度不是按算術級數增長的,而是按幾何級數在向上翻番。
而更令人信服的事實是,這種驚人的增殖速度同樣適用于中國其他的私營企業。
五年后?十年后?中國的私經濟將會發展成什么模樣呢?我們恐怕不敢想像!
義務和權利:
我們能否達成共識?
中國正在進行市場經濟建設,因此,建立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經濟和社會的新規則便很重要。其中,有一個規則正謹小慎微地掛在中國的私營企業家們的嘴上:義務和權利相一致。
中國的私營經濟對中國的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盡了哪些義務呢?
1993年3月,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對中國私營經濟的發展作出了權威結論:到1992年底,全國個體工商戶達1533.9萬戶,從業人員2467.7萬人;全國私營企業達13.9萬戶,從業人員達231.8萬人。全國個體、私營企業從業人員共計2708.8萬人,占全社會勞動者人數的4.5%;注冊資金879.6億元,相當于國營、集體所有制企業注冊資金的3.4%,從事工業、建筑業、交通運輸業創產值1174.3億元,占全國工業總產值4.1%;從事商業、飲食業、服務業等第三產業創總值2386.5億元。1992年,個體、私營經濟上繳國家稅收203億元,占全國工商稅收的7.8%;其中,雇工100人以上的私營企業達766戶,出口創匯的私營企業2230家,1992年出口創匯折合人民幣達9.5億元。
私營經濟在我國的經濟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僅安排勞動力就業一項,就為國家減輕了近3000億元的負擔。
中國私營經濟發展到今天這樣的規模和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已經在我國的經濟理論界突破了流行多年的“個體、私營經濟只是我國全民所有制經濟的一種補充”的說法而改為“全民所有制經濟同個體、私營經濟共同長期發展,個體、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有機組成部分”。
但是,對于中國的私營經濟而言,“私營”兩字又似乎包含了許多“酸甜苦辣”的內容。
在我國,無論是政府官員,還是知識分子,或者是普通平民百姓,人們在對“私”的認識上并沒有達到理性的共識。因此,在這種人文背景下,我國的私營經濟的生存和發展就顯得異常艱難。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許多私營企業要戴上一頂“集體”的“紅帽子”?為什么有的私營企業家要忍痛掏錢去買榮譽、買頭銜?為什么有的私營企業家稱自己是“民營企業家”?
中國的私營企業家對生存和發展有切膚的體驗。他們在響應政府“愛國、敬業、守法”號召,兢兢業業辦好企業,熱情大方地獻身公益事業的同時,既小心翼翼又切膚之痛地呼喚著正當合法的權利:要公平收稅,公平競爭,要寬松的環境,要有外貿自主權,要有法律保護和不受歧視……
問題是:中國人能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嗎?
參政和議政:
中國私營經濟的新探戈?
去年底,浙江著名的私營企業家陳金義挾鄧小平南下之勢,一反常態,用自己的錢公開吞并了7家國有、集體企業,向全社會顯示自己的財富,并主動摘掉了戴在自己頭頂上的“集體”企業的“紅帽子”。他的這一大膽舉措被看成是中國私營經濟正式浮出海面的標志。
而幾乎與此同時,陳金義當選為第八屆全國政協委員,將走進神圣的“議會”大廳參政議政,商討國是。
這不是偶然的巧合。
中國的私營經濟發展到今天,有越來越多的私營企業家們意識到,中國的私營經濟要想得到健康穩定的發展,除了國家有一個穩定的私營經濟政策外,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有私營企業家對國家和社會政治生活的積極參與。
有一個統計資料能夠說明這個問題。據統計,到1992年底,在我國的個體、私營企業中,有共產黨員20萬人,縣以上的勞動模范5420人,縣以上各級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11058人。
廣西著名的私營企業家、有“葉面肥”大王之稱的王祥林在北京不止一次地舉行過新聞發布會,今年又以全國政協委員的身分走進了人民大會堂。他是這樣評價這種變化的:“如果說能在北京開新聞發布會證明了我們私營企業家了不起,那么,像我這樣的人入座全國政協就標志著中國的私營經濟在國家的政治地位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一席之地”是中國的私營經濟夢寐以求的目標。
在天津,發了財的私營企業家韓文光希望加入中國共產黨。因為他深感是黨的政策使他發了家。有關組織部門也多次討論過他的入黨問題,但只因他具有私營企業老板的身分而告吹。為此,他不得不想辦法把自己的招牌由私營換成了“集體”,當上了天津市的政協委員。
而在山東臨沂,王庭江從拉地排車長途販運陶瓷起家,繼而開商店、建車隊、辦工廠。成為當地顯赫的“百萬富翁”,只是為了能當上村長實現自己把村里搞好的抱負,他舍下了百萬家財,毅然將自己資產達420萬元的企業獻給村里。為此,他入了黨,當上了村支書和村長,還當選為第八屆全國人大代表。
中國私營經濟參政議政的過程,正應驗了屈原的一句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中國私營經濟有可能修成正果嗎?
在本文結束之際,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出了新一屆國家領導人,曾有“紅色資本家”之稱的榮毅仁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