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雯
張冰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人物,不管在賓館當服務員時,還是后來開公共汽車,他都暗暗有種大材小用的委屈。
那條路,是父母為他安排的。父母認為握方向盤是個技術活兒,有了一門技術,將來不愁沒飯吃??蓮埍话卜质丶?,腦子里常琢磨花花點子,一會幾是市場策劃,一會兒是文化廣告,一會兒又想辦“點子”公司。在大學里作學問的父母搖頭嘆息:此子不可雕也。
張冰自己卻不這樣看,他覺得肩膀上那顆轉得滴溜溜快的腦子就這么一輩子拴在方向盤上實在是極大的浪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干出比開公共汽車更轟轟烈烈的事業。
那日,天氣出奇的熱,白晃晃的太陽將路邊的梧桐樹葉曬得卷起了邊兒,駕駛室里悶得像蒸籠,張冰駕著車,頭昏昏沉沉的。突然,一輛黃色面包車猛地插到他的前面停住。他急踩剎車,嚇出一身冷汗。大熱的天,又碰上這樁事,心里的火氣便騰騰地往上竄,正想發作,那面包車后窗上的一行字撞進他眼里:“保持距離,注意接‘吻?!彼男牧⒓此上聛?,轉怒為笑:這小子,怪幽默的!
下班回家后,張冰還忘不了那件事。想著想著,一串比那愣小子更幽默、俏皮的新句子從他腦子里接連不斷地往外蹦:
“我害怕你的熱‘吻”;
“不‘吻我才是愛的表現”;
“我要去戰火紛飛的伊拉克,勸你別跟著”;
“怎么了,又有這么多崇拜者在我后面追隨”;
“別老跟著,我也迷路了”……
他居然一下子想出了50多句,當他把那些句子都寫在了紙上時,他樂了。那幾天他就像著迷似的,滿腦子轉的都是這件事?;蝓揪o眉頭苦思,或為得一佳句得意忘形地擊掌大笑。沒多久,他就創作了幾百條幽默的句子。
看著這些作品,張冰突發奇想,能不能把它拿到市場上去推銷呢?他去找廣告公司和幾個在飯店工作的朋友,把他的得意之作展示出來,看后,朋友們個個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可一聽說要把這些句子拿到市場上賣,又都大眼瞪小眼:拿這個去賣錢?我看你有病。
雖說被朋友潑了瓤冷水,張冰卻沒有灰心,他有他的思考和見解:過去,幽默對國人來說似乎是種奢侈品,社會上普遍缺少幽默感,缺少一種輕松的文化;公共場所的規定,一概都是“嚴禁吸煙”、“嚴禁吐痰”、“嚴禁亂扔果皮紙屑”等,又生硬,又冷漠,叫人反感。何況眼下大家都陸續進入市場經濟的競爭,心理壓力越來越大,誰不希望周圍的氣氛輕松一些?經濟的發展,必然會使人在生活中產生各種新的需要,也會帶動觀念的變化,文化的更新。幽默,這個特殊的商品必將逐步被大眾所追求,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潛在市場。
據考證,幽默一詞的祖籍在海外,洋名兒念“HUMOUR”,它專指一種“引人發笑或感受情趣的能力”,所以幽默也被稱為“笑的藝術”。
其實,笑,在好多國家早已成為商品。在郵局開設有笑話專線,撥通號碼,就可聽到幾則有趣的笑話,當然這是需要付錢的。有的醫院將笑作為一種醫療手段,醫生對病人采取笑療法,作為輔助治療。
幽默和詼諧是智慧的產物,為什么就不能成為商品進入市場呢?他決意一試。
張冰將已編好的句子整理歸類,分為《吉利,丁香篇》、《浪漫,玫瑰篇》、《幽默,薔薇篇》。然后買回一摞彩色不干膠,把句子寫在上面,再剪下來,夾在一個文件夾里。
去年11月24日,這是張冰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日了。
那天,張冰夾著那裝滿“幽默”的文件夾出門了。他來到漢口航空路“的士”停車站,忐忑不安地走到一位姓劉的司機面前,打開文件夾,拿出幾條幽默句子,劉師傅看后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怎么想出來的!”說著,他挑了句“別讓我們因相撞而相識”。
張冰將這句話貼在車的后窗上。他沒收劉師傅的錢,并告訴他,以后如果要換新的也永遠不收錢。因為劉師傅是第一個賞識他作品的人,他給了他勇氣和自信。
從那時起,張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的士”點兒去推銷幽默,一個字一塊錢。有的人笑而納之,有的人不屑一顧,還有的人摔出幾句不冷不熱的話:“現在只要能賺錢,什么事都有人干,哼!”說著,眼角里射過來鄙視的光。
張冰心里不是滋味兒,他知道人家把他當成街頭的那些拉二胡、唱小曲兒的變相乞丐。
不過,那些整天緊張工作的司機們畢竟大多都需要輕松,需要幽默。張冰每天都能賣出個一二十條。慢慢地他也摸索出些規律來。比如,生意最好的是晚上,那時候“的士”大都停在消閑場所等侯顧客,閑著沒事的司機喜歡找人拉嗑,如果這時你拿出幾句幽默給他看,常常被接納。幽默總是討人喜歡的。
于是張冰幾乎每天深夜一兩點鐘都在休閑場所的“的士”隊前轉悠,他在與司機的閑聊中,細心觀察他們的心態和情緒,也觀察乘客的趣味和愛好,并根據捕獲的信息,不斷創造新幽默。
有時他還現場采訪,現場制作。一天,一位司機請他在車上寫幾個字:“賣!賣!賣!”張冰不明其中緣由,便和他聊起來。原來,這輛車是他向親戚朋友借錢買的,本打算跑個一兩年就能把這筆錢賺回來,誰料,剛出車兩天就碰上汽油漲價,才幾個月的功夫,一公升油就竄到了兩塊七八毛。加上出租車大增,生意不好做,每天從早跑到晚,賺不了幾個錢。所以想一賣了之。
張冰聽后,對司機說,如果只寫幾個“賣”字,太直白,又不得要領,你看是否可以這樣寫;“賣了車子,賣苦惱,再來買平靜。”
車主看了,一拍巴掌說:“兄弟,你把我想說的心里話都說出來了。”
不久,武漢人和初來武漢的人,在街頭獲得了一種新感受,滿街魚貫而行的出租車大都穿上了“文化衫”,進入人們視野的幽默語言,遠比過去從背上甩出個冷冰冰的“!”來得親切,來得自然,來得詼諧,來得開心。
于是,有人將這稱為“的士”文化。這種文化用它幽默和詼諧的方式道出了人生的蒼涼,道出了許多人想說而說不出的心里話,也道出了不同人不同的性格和愛好。于是乎,這“幽默”便成為貼在車上的流動名片,它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了一種心靈的默契。它或博得粲然一笑,或令人若有所悟,嬉笑中人們獲得了輕松,也將公共場所的規范性行為準則潛入了心中,那些對抗性的“嚴禁”、“不準”也就笑盈盈地被人們接受下來。
當有一天,好奇的記者把這些幽默搬到報紙上時,報社來了位“投案自首”者,此人便是張冰。
張冰直言不諱地對記者說,原來只知道悶頭干,沒想過見報的事。這回開竅了,報紙不僅幫我和我的產品作了廣告,更重要的是,提醒了我。憑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干,終成不了大氣候,我得成立一個文化廣告公司,招攬天下有才之士,有識之士。
問他為什么著迷于此,這個個頭不高、斯斯文文的小伙子振振有詞:“賺錢是小事,重要的是,我們生活中太缺少幽默了,有了這玩意兒,人與人之間就會少一些劍拔弩張,多一分友善和愉快。而且,我也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人物?!?/p>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讓我看寫在上面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點子,有些還真別出心裁,比如,在衛生紙上印些小幽默、小笑話、小知識,“出恭”時也會叫人笑口常開。
他說,我希望有人用我的“點子”去發財。
那次采訪后,我很久沒見到他。
一天大雨滂沱,有位不速之客前來敲門。來人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拎個黑包,渾身上下濕個透,被雨水泡過的皮鞋踏在地上發出難聽的“啪拉”“啪拉”聲。原來,他是千里迢迢從重慶趕來見張冰,找我要地址的。
這之前,我已收到不少封向我索要張冰地址的信。幾天前,張冰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眼下正與幾個朋友一起籌備文化廣告公司,他興奮地告訴我,“幽默”文化還有更多的市場,車站、碼頭、醫院等一切公共場所都需要“幽默”,他對這新開辟的事業充滿信心。
也許,當幽默真正走進市場,為廣大的民眾所接受時,我們的民族就會變得幽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