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
總想讓過去的日子重來一次。讓所有的遺憾成為春季里的落花,雖凋逝了可來年又可以桃李滿枝。那時我便可以用五彩的筆把深夜的夢描繪得一片溫馨。
安是我在美校學生會熟識的第一個中學時的校友。他小我兩屆,整天張口閉口喊我“姐姐”。他眉清目秀,活潑至極,吹、拉、彈、唱、打球、照相,無所不能。一個文體部一年讓他折騰得熱火朝天。我以為他會永遠“精神煥發”,可那年冬天不知為什么他突然休學了,直到寒假春節時大家團拜,學生會的一伙兒人才一窩蜂地登車到了他家。
他的父母雙雙戴著眼鏡,文文靜靜的,見我們來了客氣地讓我們進屋。一陣寒暄后便提起安,“正睡著呢。”他父親說,再看他母親卻在用手帕擦拭眼睛。頓時,一種莫名的潛在的不幸竟被我們料中了,安得了淋巴癌!一時我們都語塞了,想起那朝氣蓬勃的安,想起那些快樂相處的日子,我們竟不愿承認這是事實。
而事實又無情地讓我們驚呆了。那躺在床上瘦瘦的安只有一雙大眼睛還像昔日一樣閃閃的,手和我們一一握過了(我至今掌心似乎還能感到他那一息尚存的余溫)。他仍是快活的:“聽說濟南的冬天很美,初中時聽完語文課我就向往那個地方……過了年兒,我媽帶我去那兒看大夫,說不定暑假前就能趕回來。那時要是辦夏令營你們可別忘了我……”大家隨著他說笑,我的心卻在為他流淚,不知是勸導他,還是安慰他。那個下午我們和安說了好多話。看得出同學們個個都在掏盡心中的趣事,力圖讓安快活。
終于要告別了。他一一拉住每個人的手說再見,我走在最后,他拉住了我的手說:“姐姐,你一定不反感我永遠這樣稱呼你吧?”我使勁點點頭。“其實,我什么都明白……我好想大家。”我望著他那誠摯的目光,深信不疑。“馬上就要開學了,回來,再見你們是不容易了……”“我會給你寫信的。”“不,我寫不了回信了,我的手……”我不由朝他的手望去,這就是那曾在球場上用力扣球的手嗎?這就是那隨意彈撥琴弦的手嗎?如今幾經手術、化療,竟這般孱弱無力而且有些枯黃了。我不由拉起他的手,一股無名的痛心涌上心頭,淚水就要止不住了,他這時就勢揚起手掌伸到我面前:“姐姐,親親我吧……”我驚醒了,一股莫名的羞澀如朝霞之紅暈全部涌上了臉。做女孩的我那時還未曾親近過任何一個異性,那最初的“親親”在我心中是神圣的。瞬間,我本能地退縮了。窗外正好傳來同伴的呼喚聲,我慌忙應一聲不知怎樣甩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我不知怎樣登車回家的,也不知怎樣度過那些彷徨與痛心的日子的。沒人知道我那瞬間的無主與盲目,沒人知道我內心千百次的悔念與禱告。我知道他對我的信賴,我一直儼然地在做他的姐姐。可是在他最病困的日子里我沒能給他勇氣,甚至沒能表明自己發自心底的最誠摯的慰藉與祝愿……
他走了。走在初春的日子里,這些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我后悔,我愧疚沒能再去見他一面。多少次在冬日靜靜的雪后,在春日淅淅瀝瀝的雨中,我都不能自已,依窗尋找安的音容笑貌,總想讓過去的日子重來一次。多少次在夢中我又尋到了他的背影,與他告別在那陌生的車站,眼看他伸手向我告別,我追上去想拉住他的手與他說話,可車瞬即就開走了,又一次帶走了安,朦朧中我依稀徘徊在車站,仍在苦苦地尋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