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喜平
近幾年,隨著一批批以東北人為主的犯罪團伙紛紛南下,中原大地、大江南北的鐵路線上盜案迭起。他們或竊人錢財,或持刀傷人,一時間,中國的經(jīng)濟大動脈鐵道線上幾乎到處都留下了這些犯罪分子的罪惡足跡。直到今天,人們還在驚呼這些罪犯為“東北虎”。因此,鄭州鐵路運輸中級法院的法官在審問在押“東北虎”后,特地給我們撰寫了一個“東北虎”的自白
咱為啥專在列車上偷?
我們哥們“干活”后也經(jīng)常扯這檔子事。過去,我們很多在火車上“干活”的人盡管都是東北人,卻大部分也不認識。只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才走到一起來了。人多了就自稱是“南下支隊”什么的。因為有時活干得太火,得罪的人太多,全國人民就稱我們是“東北虎”,既怕我們,又恨我們,還有點怵我們。政府呢?抓了不少,也判了不少。可說實在的,走這條道的人還是不少。這都是為啥呢?主要是有四個“容易”:
這一呢是容易發(fā)。從咱們國家形勢看,是改革、開放、搞活。今后一個時期呢,也是抓經(jīng)濟建設不放松。經(jīng)濟不就是錢嗎?現(xiàn)在是全國人民都抓錢,做買賣。這一搞活,做買賣的人又賊多,就得來回跑做生意。這樣火車上有錢的人也就多了起來。尤其是那些江蘇的、浙江的,還有那些廣東佬們,富得渾身流油兒,錢多得很。外出做買賣,隨身帶個萬兒八千的,有的是。加上現(xiàn)在很多單位都管得不嚴,政府的人帶成包的鈔票上車的也有。所以說現(xiàn)在火車上的“大款”比咱們東北的狍子還多。俗話說“人為財死”,這能不叫人眼紅嗎?干我們這行的就得往那錢多的地方去偷,這也叫經(jīng)濟規(guī)律,是吧?在火車上,有時候看準了,一次活兒就發(fā)了。可話說回來,這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快,有的錢弄來沒幾天就造光了,吃、喝、嫖、賭,花錢如流水。有個小子一次就拿了11“坎”(坎即萬),剛花了300就讓“條子”(警察)抓住了,最后吃了槍子兒。
這二呢是容易偷。現(xiàn)在那些有錢的,不管是單位還是個人,一般都有保險柜,偷起來很費事兒,可一上火車就不一樣了,不管帶多少錢,他總不能扛個保險柜上火車吧?所以這錢一到火車上,不是放在包內就是掖在身上。再說,現(xiàn)在列車上乘警也少得可憐,一趟也不過3~4個人。可以說列車上是我們干活的好地方。不過,我們都把握住兩條,第一是選擇乘警少而且懶的列車偷。不是說咱們公安的壞話,有的列車上乘警懶得很,列車剛啟動時,穿著警服挎著槍在車上走一趟完事兒,中途就不管了。尤其是超員嚴重的的列車,上車后根本看不到乘警的影子。咱們就喜歡這樣的列車。為啥?干起活來放心。也有的列車不同,乘警工資不多,管的事兒不少,在車上來回串,有時還穿便衣。有時呢,看到我們上車,他就挨個兒車廂叫,把那些熟睡的人都叫醒。你說討厭不?西安開往柳州的118次列車的乘警就是這么個德性。好幾次活都讓他們給攪了,后來,我們干脆就不上這趟車。第二是專門在凌晨1點到5點之間偷。咱們有句行話叫做“干死人活兒”和“摸死鱉”,就是指專偷那些睡得像死了一樣的人。長途坐車能睡上臥鋪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絕大多數(shù)都是坐硬板,時間長了,尤其是到了后半夜,車廂內東倒西歪一大片,這個時候干活絕對可以放心大膽地干。有一次,我干“死人”活兒,目標是一個30多歲的爺們,他外穿皮獵裝,內套牙簽呢西裝,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我先挨上去,摸了他的獵裝,沒發(fā)現(xiàn)有“貨”,這時,坐在對面的老太太醒了,我只好趕緊走了。第二次過去,一摸,發(fā)現(xiàn)西裝內面硬硬的塊,正在我要下手的時候,老太太又醒了,我只好趕緊又走開,老家伙真愛管閑事,把那爺們給叫醒了,他還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發(fā)現(xiàn)東西沒少,不到一根煙功夫又睡死了。第三次我過去就不客氣了,很快就把“貨”給盤了過來。
第三是容易走。人們稱火車是個小社會,什么樣的人、什么樣事都有,可下了火車呢?就是大社會了。對于我們這行來說,只要不是干得太火或者“拿響”(讓事主發(fā)現(xiàn))用家伙傷人見血,一般都不會有太大的事兒,“條子”們也不會下大勁跟咱們過不去。所以從列車上一下來,就像虎入深山魚進大海,啥事兒也沒有。現(xiàn)在人都學精了,只要是不關自己的事兒,一般都沒人愛管閑事。當然,那些老頭、老太太例外。有一次也是在列車上“干死人活兒”,我正準備向一50來歲的男人下手,坐對面的一小伙子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這小子比我還慌,連連說“我什么也沒有看見”,接著就“睡著”了。還有一次,我竟干了一個“條子”的“活兒”。他上邊穿的是皮衣,下邊穿帶條的警褲,當時車廂比較暗,這些我都沒有看見,得手沒有多久,不知怎么搞的,“條子”追上來,拿出他的證件讓我看了看,說:“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把東西還給我,咱們各走各的,否則……”那還有啥說的,我立馬就把剛捂熱的錢還給了他。
這四呢是容易逃。這逃可不是逃跑。政府不是有句話叫做“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嗎,咱可不是吹牛,有時我們還在一起研究法律,討論咱犯什么事法律會判咱們幾年,怎么才能不會讓“條子”抓住證據(jù)之類的問題。在列車上干活,一來乘警人手少,就是我們萬一“拿響”了,讓人抓住,他取證就取不過來,火車又不能停下來,有的旅客半途還要下車,有時啥證據(jù)都沒有取到就把人給放了。現(xiàn)在有些人也不愿意做證人,丟點錢自認倒霉。沒有證據(jù),公安、法院就拿咱們沒有辦法。定不了咱們的罪,最多也就是踢咱們幾腳罰點錢了事。
咱在列車上是咋干活的?
干我們這行的也是需要點技術的。如果揀“干”的“撈”(嘮),主要是三個字:看、聽、摸。
先說“看”。這看就是觀察誰是有錢的主兒。一般來說,出門在外的人都怕別人知道自己的錢放在什么地方,大都是這兒藏那兒掖的。可是碰上干咱們這行的就不一樣了,誰有錢,錢放在哪兒,我們一看就知道。訣竅嗎,聽起來挺邪乎,說白了很簡單,就是一個看字。看啥?一是看打扮,那些穿著名牌服裝,手上戴金鎦子、金項鏈的主兒,那錢肯定少不了,而那些身背大鋪蓋,卷著包袱的民工,你就是把他連衣服也給扒下來,也不會值幾個錢。二是看舉止和神態(tài)。現(xiàn)在有的人,家里只有兩根“柴”(財),他就有可能“燒”的不行,比如說你有錢,抽好煙你就抽吧,可他不,為了顯示自己有錢,他一上車就一下子拿出好幾種牌子的煙和幾百塊錢的打火機往茶幾上一放,牛氣得不行。沒啥說的,這小子一定有“貨”。等他一“死”,一摸一個準。再者就是有的人帶的錢多,比較緊張,一會兒摸摸一會看看放錢的地方,這也是咱們的重點對象。三是看隨身帶的物品,主要是箱包什么的。如果看到那些手拎密碼箱,箱上帶著大號鏈子鎖的,啥也不用看,這肯定是個大買賣,碰上這樣的活兒,我們說什么也得干。
再說“聽”。實際上聽也是聽有沒有錢。一要聽話音,就是聽說話的人是哪兒的爺們。如果說的是南方話或廣州話,這樣的人一“死”,你就干吧,保準沒錯。這些人中十個有九個有錢。這些人是從中國第一世界來的,他們就是中國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個個肥得流油。不過,這幾年又有了一個后起之秀,山東人也富起來了。前幾年我們對山東人可是不感興趣,穿的也不咋的,一上車不是蔥餅就是煎餅。現(xiàn)在不一樣了,山東爺們差不多趕上廣東佬了,所以山東口音的人也列入了我們的重點“服務”對象。不過有一點我們是非常清楚的,這山東大老爺們脾氣跟咱東北爺們差不多,性子直又硬氣,脾氣上來敢跟你玩命,不像那些南方人,你把刀子一晃他就不敢跟你吱溜。水果刀是嚇不住山東人的。萬一“拿響”,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快跑。第二是聽談話內容。大家坐火車,都有點寂寞,好多人都愛嘮,這個時候,我們就裝得感興趣的樣子坐過去,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是什么。如果發(fā)現(xiàn)是經(jīng)商的,你就放長線釣大魚吧。
“看”和“聽”常常是結合在一起使用的,不過也有不管用的時候。就拿“雷子”(便衣警察)來說,他看上去也像個大款,滿口的生意經(jīng),一會兒也“死”過去了,可是等你一拿,準響。咱好幾個哥們就是栽在他們手里的。直到今天,我們也沒有想出對付他們的招兒。
第三說“摸”。這摸可是我們的基本功。一是摸身,二是摸包。摸身的關鍵就是膽大、心細、手輕。就像是摸老虎屁股一樣。摸包則簡單多了,背一個大包,裝模作樣地在人多的車廂瞄,一旦看準了,就把自己那不值錢的包往“目標”一塊放,等到時機成熟,刀片就用上了,東西到手,人就開溜。
咱心里到底怕不怕?
當然怕!我們哪一次干活不是提心吊膽的,一旦“拿響”,人家抓的時候,咱還真不敢動武,一動,就變成搶劫了,這搶劫可不是鬧著玩的,說不定就要吃槍子。可失主和其他人就不同了,他怎么打你,甚至殺了你,大不了是個正當防衛(wèi)過當,說不定還能弄個什么英雄。
現(xiàn)在我們東北哥們就不敢在鄭州鐵路局的地盤上“干活”了,為什么?一個字,“怕”。因為鄭州鐵路上的法官太“狠”了。有一年就槍斃了我們11個東北哥們。只說咱東北袁某等4個哥們,就是因為在274次列車上干活讓人“拿響”后動了刀子,其實人也沒捅死,好家伙,鄭州鐵路中級法院一下就給槍斃了3個。沖這“狠”勁,膽子再大也不再在鄭州局的地面上“干活”了。
因為怕,所以我們在干活時都有這么幾個特點:
一是三五成群,互相掩護。這“掩護”也分好幾種,第一種是干活時掩護,就是說,上車后我們都是分頭尋找對象,如果有人踩好點,只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手勢,其他人就知道是咋回事了。我們就會裝著相互不認識的樣子,要么找事轉移別人的注意力,要么站在別人面前擋住別人的視線。第二種是得手后掩護。為了防止得手后人贓俱獲,我們都要很快轉移贓物,這樣,即使干活的人被抓住也沒有什么事兒。第三種是“拿響”后掩護。干活時讓人“拿響”是經(jīng)常的事,萬一失手怎么辦?這時候,在旁邊掩護的人就像一個“管閑事的”人一樣,擠上前去,問是咋回事,然后“仗義執(zhí)言”“打抱不平”,故意把水攪渾,在人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干活的人趁機逃脫。這種方法經(jīng)常能起點作用,但有時也會被人識破,一起讓人給抓住。
二是踩“點兒”干活,先留好后路。由于害怕“拿響”后走投無路,可以說每次干活我們都是踩好點,先把脫身的辦法想好。比如說,在上車時除了刀片外,我們還帶有列車專用鑰匙。有了這玩意兒就方便多了,一出事,把車門一開往外一蹦就結了。另外選擇最便于脫身的時間、地點。時間一般是半夜和凌晨,再就是列車暫停或剛起動,這時即使被人發(fā)現(xiàn),事主也沒有什么辦法,他又不敢輕易跟咱們跳下車去,只有在車上罵罵幾句了事。地點一般是選擇靠近窗戶和列車車廂的連接處,這兩個地方出事了比較便于脫身。
三是虛張聲勢,持刀嚇人。每逢在車上干活,我們除了帶上刀片、列車專用鑰匙外,就是在車站的廣場附近商店里買把水果刀,刀有木把的,也有塑料把的,反正現(xiàn)在這玩意兒到處都有,干活后不管派沒派上用場,隨手就扔掉。帶刀上車的目的,說心里話,不是為了扎人,如果有扎人的膽兒就去搶劫了,帶刀主要是給自己壯壯膽兒,萬一“拿響”了,虛張聲勢,嚇唬嚇唬那些膽兒小的。有時還真管用,可有時就不好使。有一次,我們瞅好了一個目標,好不容易挨到對方打起了呼嚕,可一伸手,就讓那小子“拿響”了。那小子看起來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兒,他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似的,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然后站起來,順手從行李架上取下個包,先是拿出一個蘋果,隨手又從包內抽出一把足有一尺多長的特大號水果刀,裝著很悠閑的樣子,就削起了蘋果。媽呀,看那一尺多長的家伙,我當時就懵了,這不明擺著跟咱玩命嗎?得,這活沒法干,咱只好走人。
現(xiàn)在,全國人民都叫我們是“東北虎”,其實,我們這些哥們根本就不配稱作“虎”,最多也就是個“紙老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