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向紅
小時候,我們住的那個地方,種了一院子的泡桐樹。
每當院里的桐花開始飄落,爛漫的紫色小喇叭鋪滿一地時,我總會想起一個孤獨的女孩——大毛。
大毛是一個非常惹眼的女孩,倒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恰恰相反,可憐的大毛非常丑陋。矮胖的身材,一臉的小紅疙瘩,非常刺眼,盡管她心地純善,可是她從小就沒有朋友。
據說大毛的父母是近親結婚,所以大毛長得這樣丑,而且智商很低。小學上到二年級就再也升不上去了,她那個靠賣血貼補家用的爸爸也只好讓她輟學去工作,從此大院里就多了一個掃地的小清潔工,大毛也伴著她那把特制的掃帚成了院里的一個風景。因為年齡太小,還拿不動普通清潔工用的那種大竹掃帚,就換了把家用掃地的小掃把,還在上邊扎了好多爛布條,于是掃起地來,也比別人干凈得多。現在偶爾想起來,覺得大毛能有此舉,說明她并非那種極傻極蠢之類,而人們卻仍然頑固地認為,生就如此蠢相的女孩子,非傻即呆。于是,人們習慣了干凈清爽的院落的同時,也習慣了不把大毛當作一個女孩子對待了。
記得那是個桐花飄落的季節,清晨的空氣中浸潤著芬芳的氣息。淡紫色的霧氣漫漫而來,無處不充滿浪漫的奇情異趣。我跑步出院門的時候,大毛已經開始掃地了。她還是那身紫色碎花的褂子,洗得已經有些發白,但仍很干凈。她微微佝僂著身子,保持著長年累月不變如一的姿勢。有些笨拙但很專注,那年她才十六歲。
我從院外跑回來的時候,大毛已將滿地的桐花掃成一堆一堆,儼然一個個紫色的花冢。大毛坐在掃帚把上休息,守著一堆殘落的桐花,目光迷離,好像有些夢幻般的故事在她眼前走動。我不忍過去打擾她,就遠遠地靠著樹休息,對這個過去不太了解的女孩好奇起來。也許是那天早晨的環境使然,也許是我從來沒有這么細致地看過這個丑女孩,看著她的側影在彌漫著紫色霧氣的光影中漸漸瑩潤起來,有些什么東西竟然在我心中怦然而動。這時,大毛從那堆殘花里挑出一朵完整的,輕輕吹去灰塵,一個人顧自哼起了小曲,臉上的微笑竟也有些嫵媚了。是什么樣的一個夢啊,竟然使得這個人人皆以為丑的女孩在這一刻里,也能找回自己的那份美麗呢?
一個取牛奶的小伙子,看見大毛在那里擺弄桐花,便嚷道:“大毛,你別臭美了,你也配學別人的樣兒擺弄這玩藝兒?還是好好掃你的地吧!”隨后風一樣飛車離去。大毛愕然地站起來,笑容僵在臉上,手里的那朵花不知不覺落在地上。半晌,她用腳輕輕踩住,即而用力一蹍,那紫色的嬌嫩的小精靈便已零落成泥了。風起了,又是數朵桐花落地,大毛站在那里,沒有去拾掃帚,竟有兩大顆眼淚緩緩滑落。
是霧散去,那個迷霧一樣的早晨沒有人提起,而桐花早已落盡,像揮了無數次手,最終道了一聲別離。
大毛從此沒有笑過,她更加丑陋、木訥,再也不穿那身紫色的花衣服了。
很多年以后,一個偶然的機會,突然有人提起大毛,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叫吳梧花。我又記起那個紫色的早晨,桐花片片飄落,而有一道傷痕,卻永遠地留在一個少女的心里,永不再被人提起;有一個純純的夢幻,從此凋零。
(啟迪摘自《文友》199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