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杰
她叫文君,是一個人和名字同樣美麗的女孩。17歲那年,她從窮得有時連鹽都買不起的家里掙扎著往外爬,爬得很苦很累,爬得滿身是血。5年后的今天,她的詩、散文陸續變成了鉛字,她的抽象裝飾畫技法臻于成熟,有70多幅作品在《鐘山》、《芙蓉》、《文學報》、《散文》等國內頗有影響的報刊上發表,黑龍江一家出版社為她出了一個專版,《文友》雜志專門為她開辟了專欄。可是,當這浸滿血淚的成功剛向她露出一點笑容的時候,命運卻再一次向她提出了挑戰:她患了白血病!
那天,她從容地從醫生手里接過診斷書,走出醫院的大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沒有乘車,七八站的路程,她要讓淚水流個夠。
她出生在遼寧海城市的一個小山溝,卻在城里的爺爺家長大,她聰明、漂亮,被爺爺寵得公主似的。17歲那年春天,她正在海城同澤中學上高二,傳來了爺爺去世的噩耗,她當時便哭暈了過去。
爺爺死了,沒人供她讀書了,她回到了鄉下父母的家。在這個家里,有病的爹媽帶著3個年幼的弟妹靠種地為生,家徒四壁。
“文君,來上學吧,你成績這么好,是可以考上大學的。”老師來找她了。她何嘗不想上學呢?可這貧窮的家,根本就不可能有這份閑錢啊。老師失望地走了。
她生得瘦小,在城里又不諳稼穡,干起農活就非常吃力,加上她迷戀看書做畫,鄉鄰便諷刺她的爹媽說:你家這么窮,還養了個大小姐。爹媽的怨聲便不絕于耳,她的淚只好往肚里咽。
那天挖土豆,她使盡力氣想拎起一筐土豆,可怎么也拎不起來。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滿臉虛汗的她讀懂了爹的目光:你就知道吃飯,啥也干不了,廢物。
爹回家后,她一口氣跑到爺爺的墳前,嚎啕大哭了一天,她想死。傍晚,好友劉霞在墳地里找到了她。劉霞說,你爺爺疼你一回,說你將來肯定有出息,本指望你能好好活著,誰知你有這樣想法。她哭著說,書念不成了,還會有什么出息?現在連活也干不了,活著還有什么用1劉霞說,活著就有機會,死了可就什么都完了。她一想也是。
為了圓夢,她開始漂泊。
她又跑回了海城,白天,她在一家個體美術社里打工,賺錢養活自己,晚上參加高考補習班。緊張的生活把她累垮了,沒等高考,她就病倒了,尾椎骨疼得她坐不住,她沒錢去治,咬牙堅持著,報考了某美術學院師范系,分數夠了,卻被人頂了下來。
她不甘心,她又回到了美術社,邊打工邊復習高考課程,順便跟美術社的老師學習色彩和素描。冬天的時候,美術社搬遷了,她失去了安身之處。
這大冬天的,到哪去呢?又冷又餓的她,走進一家商店,想暖暖身子,商店新進的一摞大紅紙引起了她的注意:過年時,家家都需要對聯!她寫得一手好字。一進入臘月,她就賣起了對聯。大年三十那天上午,她還在市場上賣。同學看見了,問她,賣對聯干什么?她說,掙錢。又問:“掙錢想干啥?”“掙錢讀書。”同學說,就你這點錢還想讀書?開玩笑!快回家過年吧。同學走后,她忍不住又哭了。市場上漸漸冷清,人們都回家過年去了,北風卷著雪粒撲打著這個悲傷的女孩。不遠處,兩道鐵軌锃亮亮地冒著寒光,她邊抹淚邊想,那多像自己的心情啊。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家中的火盆,于是,她把賣對聯的錢買了一袋面粉,拖著它擠上了回鄉下的最末一班車。
這年夏天,她又參加了高考,并且被四川的一所學院錄取了。1000元的入學費又愁倒了她。她坐火車投奔姨家,姨開著飯店和商店。她紅著臉含淚對姨說,你先借我,等我念完大學一定還。可姨卻對著這無助的女孩說,我沒錢,她的大學夢就這樣再次破滅。
但不屈的心靈是什么也戰勝不了的,她開始瘋了似的畫畫,那溶進了她靈魂的畫稿感動了她另一位城里的姨,把她接去,花錢給她做了尾椎骨手術,并鼓勵她找機會深造。
7月,處于緊張高考狀態中的少男少女令她好羨慕,同時又傳來遼寧文學院招生的消息,她更加痛苦。這時,極看重她才氣的好心人來到她面前:開發廊的女友拿出了準備買金項鏈的錢;劉霞抱來了她結婚的被褥;還有老師,還有幫她治病的姨……她們都鼓勵她上文學院。可爹媽不理解她,認為她整天畫畫不務正業,20歲該找婆家了卻還想念書。她跑到野地里,哭了一天后,帶著尾椎部還淌血的傷口,扛著行李就上火車了。到文學院后,她的心情舒暢極了。
現在,供一個大學生是一個家庭很重的負擔,這是人人盡知的事。她沒人供,所以她除了像其他同學一樣的正常學習外,還得拼命寫作、畫畫,用稿費養活自己。當時她的畫還不像現在這么有名,往往是退稿信比稿費單多,但她從不氣餒。只要能學習,付出再多的辛勞她也愿意。
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自從那次去姨家借錢遭拒絕后,她就在心里發誓,以后誰的錢也不要!
那年秋天,暑假結束該回校了,她上了車,母親從車窗里塞給她10元錢,她倔強地把它扔下了車。車開動了,望著母親凌亂的頭發,在風中彎腰拾錢的身影,她又流淚了,那10元錢是母親借的!在郵局工作的女友知道她困難,塞給她200元錢,她死活沒收,女友把錢寄到文學院,她又給寄了回去。
筆者與她認識多年,看了她許多文稿,雖刊用過幾篇,可大部分都毫不客氣地退還了她,她的作品文學味太濃,不適于我們這類雜志。我也沒考慮她寫稿為什么,我一直以為她是個清清純純、無憂無慮的漂亮女孩,舞文弄墨不過是為消遣而已,因為她每次來送稿取稿,都是笑瞇瞇的,對自己的坎坷只字不提。直到前天,她文學院的同學帶著哭腔告訴我說她得了白血病,然后我才知道了她的一切。
再生障礙性貧血(白血病的一種),雖然現在已不是絕癥,可它作為一種頑癥,還是很恐怖地威脅著人的生命。許多人沒等治療,精神已先垮了。而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孩,卻再一次以自己頑強的毅力迎接了命運的挑戰。
那天,她從醫院出來,哭了一路。到學校后,她把診斷書收起來,輕松地對同學說,她是貧血,沒什么事。然后她取出自己省吃儉用的積蓄,開始在各醫院間奔波,診斷、化驗、買藥、打針,幾乎天天上醫院。今年的考試比較難,她跟同學一樣上課、復習,準備迎接考試。復習到半夜,她還得畫畫,因為她雖破例借了許多錢,可還是花光了。她必須一批批地不斷畫,不斷地收到稿費,才能使治病不至于間斷。知道內情的好友勸她說,你都病成這樣了,先別復習了,不及格就不及格吧。她卻說,只要活著就要努力,否則我會后悔的。
有時她真想家,可她不能回去,她怕她的病會擊垮苦難的爹媽,至今他們還不知道她有病。文學院領導看她病情漸漸加重,執意要她把家長找來,她才告訴了在遼陽工作的叔叔。望著這個堅強的孩子,叔叔含著淚給她1000元錢。
緊張的學習和創作,加重了她的病情,她暈倒的次數越來越多,教室、廁所、街頭她都暈倒過,上醫院沒人接送已經不行了。那天,老師正在講臺上朗讀柳永的詞《雨霖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這令人斷腸的詞句一下勾起了她的心事,她再次暈了過去。醒來時,教室里的人已走光了,只有好友在一旁守著她。她無力地喃喃道:秋風好涼啊,天還這么藍,而我卻差點死去。在去吃飯的路上,她對好友說,活著真好,吃飯真好……
昨天,她碰到我,說要去醫院取化驗單。她一襲紅衣,一條白紗裙,烏亮的秀發襯著俏麗的臉龐,瘦削的身子在夕陽下越發顯得楚楚動人。她笑著對我說,她正在做氣功吃中藥,一位老中醫說肯定能治好她的病。我在心中暗暗地祈禱,上天啊,救救這個自強的女孩吧!讓她那自成風格的畫繼續裝點人間!
(李敬之、李龍摘自《遼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