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瑜
日前購得席慕蓉自選詩集《河流之歌》。購買的沖動是因于對此書裝幀的喜愛。封面是粉灰色調的五彩圖案,細細密密,波紋一般涌疊,又如水鳥羽毛一般豐實、絢麗、柔滑。中間是黑白的席慕蓉花卉,仿佛是蘭花吧。打開護封,又是老黃色的內封,中間相同位置,白線條勾勒出的席慕蓉花卉,一株蒲公英飄搖。
席慕蓉的詩以前看過許多,最初只是懷舊的瀏覽。眼前掃過的是熟悉的詩句,讓我想到幾年前剛念大學時,是最喜愛詩的時候,也是席詩最為風行的時候。但那之后,也就對席詩不以為然了,老氣橫秋地以為那里有一種拉長了情緒來詠嘆的“模式”,有時朋友之間調侃也學著席詩中的句子:“朋友啊——”云云。但是幾年以后重讀席詩,卻不由我正襟危坐了,許多的詩句在拉扯我,讓我重新進入,重新領略。
最惹眼的一點是席詩的拘緊。可以說這是缺點,但唯其如此,在閱讀中卻會帶來一點“觸目驚心”的感覺。詩歌中華麗優美的意象異彩紛呈,令人目迷,但盡管如此,倘梳理下來,仍能發現意象們是沿著一條直線發生的,不肯“出軌”,從而構成類似情節的東西。如《歷史博物館》,共六節六十五行,在席詩中可算長詩,但每節間都是互相延續的,甚至不惜用“可是”這樣硬度很大的連詞。席詩這樣把自己包裹得緊緊地前行,大約是讀者產生“倦”的緣故吧。幸或不幸的是,我所謂“觸目驚心”恰恰基于此點。當我們的想象可以掙脫詩歌意象的包扎時,很容易觀照到自身,發現自身的拘束與裝備森嚴,我們心中暗含的感性愿望與席詩的表現竟然不謀而合!于是,在順暢通達的掠影浮光中得到審美快感。
繼之,又發現篇首蔣勛的序《一代的心事》,他說:“七○年代至八○年代恰恰是臺灣從平實的社會進入富裕的年代。席慕蓉的詩在那一平實而又開始狂想的年代呼喚了整個詩的讀者……”又說席詩中有“兩種矛盾的交錯”:“一種是文字上的平實古典,另一種是心境上對浪漫的狂想”。——我終于明白了我從這本詩集中感到的魅力。文字上的平實古典,是一個詩人自己的風格,人或喜之,或厭之,但“心境上對浪漫的狂想”,卻是普通人多抵抗不住的誘惑,尤其在這缺乏浪漫——或者浪漫正成為一撕即破的包裝——的時空中,這幾乎可以算是一劑輕松有趣的迷幻藥了。
讀了幾年的詩書,到底沒能免俗,在未進入“詩意的居住”之前,仍然喜愛一些一廂情愿的快樂。在富裕的年代,狂想中的浪漫成為一張簡陋的床,在所謂“后現代主義話語”帶來的疲倦中,休憩片刻。
(《河流之歌》,席慕蓉著,三聯書店一九九四年二月版,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