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禪林幽靜不再

劉朱嬰

□如今的禪宗圣地，已是各類武校林立，四方少年云集，習武場地遍布，操練之聲震天。一些和尚抱怨：“功夫易學經難念，真假武僧分不清！”

□少林寺第29代方丈接法傳人、武僧團團長釋永信重申：“所有的武館武校和少林寺沒有關系！”

□佛法講的是不殺生靈，普渡眾生；武功追求的是強悍無比，殺人不眨眼。無法統一的兩個事物在少林寺和諧相處了一千多年，也給世人留下了一千多年的迷惑。少林武功的內涵究竟是什么？

輟學習武：萬余“弟子”鬧少林

開往少林寺的中巴在逶迤起伏的山路上疾駛，窗外掠過一片片青翠的山林。突然，右前方出現一塊開闊的場地，只見上百名少男少女頭頂烈日，腳踏赤地，在“哈！哈哈1”的巨吼聲中時而匍匐倒地，時而騰空躍起，頭似波浪，拳如流星，摸爬滾打，塵煙四起，全車人看得傻了眼。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令車內的一位光頭少年興奮起來，聲稱他也在少林武校習武，說著抻出胳膊也“哈哈”地比劃起來。他來自湖北荊州，初中尚未畢業，自我感覺成績不錯，但“沒有心思讀下去！”他說：“我從小就愛好武功，特佩服李連杰，在家鄉的武術班也學過，但那個不正宗！就跟我爸鬧著來少林寺，挨揍我也不怕，因為我聽說練武的人首先得學會挨揍。我爸沒有一點辦法，我就來了”

17歲的金艷萍是浙江浦陽縣人，1993年由父母親遠道送來這里，現在是“少林寺武術學校”高級散打班的學員，校運會女子45公斤級散打冠軍。談起家鄉和父母，她的眼圈一下就紅了，說：“爸爸媽媽每年這個時候都來看我，今年沒有來，可能是生意太忙了！”她隔三岔五地跑到郵局給家里掛長途電話，有時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可一回到學校，就又像個“冠軍”了。她說：“是我自己要來的，看了電影《少林寺》，覺得那里面演員的功夫太棒了，就急著要來。爸媽說：去也行，少林寺的功夫好，學了它一可以防身，二可以鍛煉身體。剛來時，什么都不習慣，學了兩年，熬過來了。一年一千多塊錢的學費，都是家里給出的。爸媽說，只要我好好學，他們花多少錢也愿意1”談到畢業以后怎么辦，她說：“去當兵1學了武功就比別人多個本事，競爭更有利！”

在“少林寺俗家弟子武術基地”學習的曹志雄，是個大學生，還是家鄉評選的優秀青年教師。教練盡管認為他“早已過了學武的年齡，骨頭都硬了”，對他的才學卻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與那些個來“討教”的洋學生對話，全仰仗他給當翻譯。問他為何“屈才”而來，他長嘆一口氣，說：“現在的孩子都不愛學習，我還教什么！”

少林寺的夜沒有讓記者睡安穩，窗外不時傳來剛勁有力的拳腳聲；黎明時分，晨練的吶喊聲更是彼伏此起。“少室山下禪林靜，五乳峰前鐘磬悠”，少林寺西寮房前的這副對聯，恐怕早就難以與今天的情景相吻合了。據寺僧們介紹：少林武術一招一式學來不易，“南拳北腳一招藝，披星戴月三年功”。練功很苦，但迄今為止告別父母背井離鄉趕來這里“自討苦吃”的已逾萬人！

喜憂參半：

“武館”“武校”圍禪林

吸納萬余習武大軍的，是這里密密麻麻的武館和武校。

，15年前，號稱擁有500萬弟子的日本少林拳聯盟會長宗道臣大師來少林寺朝山歸宗，布衣拳師劉寶山受命接待他并“切磋武藝”。布衣拳師的祖傳少林秘招絕技超凡脫俗，令宗氏耳目一新，由衷嘆道：“不歸少林山，焉得劉家拳！”布衣拳師的兩位公子聽見宗大師稱贊父親的話，突發辦學育人、弘揚少林武術的想法。1979年，父子幾人從十幾個學生、幾間土坯房起步，亦農亦武地創辦了“少林寺塔溝武術學校”。十數年后的今天，“塔溝武校”已發展成為擁有300余名教職員工、在校學生近4000人的大型民辦武校，在各級各類賽事中榮獲千余獎牌，為國家培育出4個拳王、萬余名文武兼修的人才，被國內外傳媒譽為“天下第一武校”。

而今，與“塔溝武校”比肩而立的“武館”“武校”已舉目皆是，遍地開花。從少林口汽車站到少林寺山門一路數將過來）就有“少林寺第一武館”“少林寺達摩武校”“少林寺摩天武校”“少林寺中心武校”“少林寺武功學校”“少林寺禪院武館”“少林寺第一武術學院”“少林寺金奇武館”等等20余所，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離少林寺最近的“武館”竟與它“毗墻而居”。在首肯大多“武校”為弘揚中華武術作出不小貢獻的同時，少林寺僧也常為個別“武校”而蹙額，因為發現它們利用少林寺的聲名作為賺錢之招牌與手段，損害了少林寺的形象和聲譽。少林寺第29代方丈接法傳人、武僧團團長釋永信大師惱火地說：“武校辦得太雜，武術推廣得很普遍，但層次都很低，使人認為練武術就是為了強身健體，匡扶正義，把少林武術真正的內涵都給歪曲了1有些學校拉學生不擇手段，據說專門有人去鄭州拉學生，送到學校后拿提成。有的武館武校冒用武僧團的名，把武僧團的名稱都用臭了！”他強調：“所有的武館武校和少林寺沒有關系！”并表示要用法律手段來保護少林寺的名稱權。

曾經就讀于北京佛學院的寺僧釋延楠說：“現在有些人沒有什么正宗的信仰。信邪！一說礦泉水含有幾十種元素，結果一夜之間冒出幾千家礦泉水廠；一說氣功能治百病，一夜之間就冒出數不清的氣功大師；一說少林武功厲害，結果遍地都是武術學校。有的學生拿著少林寺三十幾代什么傳人的名號來找人，說是他們的什么校長、總教練，結果寺院里沒有這個人。什么東西都有假冒的，和尚好，馬上就出來了假冒的和尚，打著少林寺的旗號招搖撞騙。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學生，學不好就會出去擾亂社會！”

有家“武術學院”的“招生通知書”上這樣印著：該院“是由嵩山少林寺武僧團主辦的唯一的一所武術學院（注：釋永信大師已斷然否認），本院師資力量雄厚，武僧隊伍強大……”。當記者登門詢問時，里邊的一位“主任”氣勢洶洶地甩過來一句：“我不會告訴你這里哪家好哪家不好，你長了腦袋自己去看去想！”隨后頗理直氣壯地稱：“咱不靠宣傳不作廣告贏得國內外的信譽！”

登封市體委的一位干部指出：“派社會上的人到處去拉學生，拉回來給回扣的，就是這家‘學院干的事，對別的學校影響很不好！”這位干部說：“我們體委只批準武術學校，沒有‘武術學院。那個‘學院我們沒有同意，因為既然稱‘學院，就意味著得承認學歷，國家包分配，而‘學校就不一樣。私人辦的武校怎么能夠稱‘院呢？我們早已責令他們改為‘學校，但他們至今未改！”

在另一家“武館”的招牌前，記者駐足良久，那上面是數行醒目的大字：“本館以正宗少林武術，為培養出德才兼備的武術人才，本館決定進一步改教學條件。從94年擴大招生。本館主要傳授少林正宗拳……等特技訓練。”且不說文字讀起來是否別扭，單那“正宗”二字就令記者疑惑：什么樣的少林拳才算“正宗”？該館傳授的武藝是“正宗”的嗎？去問教練，他說：“現在這里一些武校教的都不正宗，已經把老的拳法給改變了，摻進去很多別的流派的拳法和一些‘美觀大方的招數，純粹為了好看，騙人哩！我們教的少林拳術是古代僧人流傳下來的，一招一式都沒有改變！”而與其相隔不遠的一家“武校”的教頭則說：“放屁1他那個才不正宗呢！少林武術創于北魏，盛于唐宋，后經歷代高僧集我國民族武術18家之長，才發展成為今天這樣一種獨特的流派。而他教的那個，其實也早就走昧了！”當記者問到第三家“武校”的教練時，得到的回答竟然是：“那兩個人根本就不會武，懂啥哩？不就是圖個錢嗎！”

有關人士介紹說：登封的幾家部門曾經聯手整頓過該地區的“武校”，當時正值武打片煽起來的武術熱，來登封習武的不下四五萬人，“武術學校”一家伙就冒出100多家，管理比較混亂，個別學校純屬以賺錢為目的，坑蒙拐騙，使不少青少年上當受騙，影響了登封和少林寺的形象。經過整頓后，符合要求的留下了，不符合要求的就停辦了。后來，登封市體委又制定了一個批準武校的6條標準，規定得很細、很嚴格。他表示，以后不但要進一步

重視和加強對武校的管理，

還要重視和加強武校的武德

武風教育、文化課教育和專

業技能的訓練，因為學生走上社會后，要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光會武術是遠遠不夠的。

大師箴言：少林武術學什么

1995年8月14日上午，少林寺藏經閣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塔溝武校”向少林寺捐書儀式隆重舉行，200套凝聚全校師生心血的《傳統少林拳套路教程》被送進了藏經閣。回顧1500年來禪宗祖庭幾經滄桑、屢遭破壞、原存武術經典散失殆盡的歷史，永信大師激動地稱：這部著作是進入少林寺藏經閣的第3件珍寶，它充實了中華武術的寶庫。他認為，寺院是宣揚人生真理的學校，武校同樣應該把教育人放在第一位，讓學生在習武中感悟做人的真理。

有家武校曾經發生這樣一件事情：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來報名，教練問：“為啥來學武？”回答：“我爸和我媽離婚了，我學武是為了殺死我爸！”原來，這位少年的母親是他父親的第4個妻子，遭到與前3個一樣被遺棄的下場，少年痛恨父親的背信棄義，發誓要殺了他。學校及時規勸教育，最終使他打消了弒父的念頭。

在另一家武校，記者問一位曾經得過全國和國際冠軍的教頭：“打架嗎？”回答說：“打！只要有人給我錢，我就打，但沒有錢不打。”他說，有次他給一個人一拳就得到2000塊錢。

少林武功的內涵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打打殺殺？學少林武術應該學什么？記者再次邁進少林寺高大非凡的山門，到方丈室拜見武僧團團長釋永信大師并向他請教。永信大師說：少林武術是上千年中華民族文化和佛教文化共同滋育出來的成果，它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武術，經過1500年的歷史，已經發展成為一種修性學佛的方法。它的最大特點，就是賦于佛教以通俗化，讓人們通過學習它，在增強體質，練膽練志的同時，領悟做人的道理，規范自己的行為，而決不是學了它就打架！佛門弟子練功講究武德，就是佛教里的“戒”“定”“慧”，就是道德規范、思想境界和智慧，有了道德規范和思想境界，才能產生大的智慧。做到了這些，就能既保全了自己，又不會給社會造成不良的影響和危害。他說：“我一直強調并提倡武術禪，就是練就不動心。古代有個人，射箭百發百中，自以為天下無敵。碰到一個禪師，要求比試箭術。禪師帶他到萬丈懸崖之上，禪師站在懸崖外，從從容容地發了一箭，回頭看那人，只見那人渾身篩糠一樣伏在地上。練就不動心，就不再貪生怕死。不貪生怕死并不是不熱愛生命，相反更熱愛生命。學會熱愛生命，才是學禪也是學武的真正目的啊1什么樣的生命才值得熱愛？只有沒有煩惱沒有痛苦的生命才值得熱愛。什么樣的人才會熱愛生命？只有沒有煩惱沒有痛苦的人才會熱愛生命。要想達到沒有煩惱沒有痛苦，只有練就不動心。武術禪就是通向不動心的一條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