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木
譚進不諱言自己是個成功者。不過,他品味到的成功和別人對他的理解并不一樣。在別人的眼里,他是《電子文摘報》和《家庭電子》雜志的總編輯,總是手持大哥大,自己開奧迪車,再就是對手下的編輯們很“歪”(厲害)。總之,他似乎活得有些風光和氣派。而在他自己的心里,所感受到的成功卻僅僅是“這十來年的苦和累算是沒有白挨!”
異想天開的起步
最初的起步在今天看來仿佛是異想天開。
那時,譚進正在成都市公安局從事技術工作。沒考上大學的他和一群同樣命運的朋友組成了一個自學團體——成都市青年電子愛好者協會。有一天,他和協會秘書長錢衛東及另外幾個朋友閑聊時,突然生出了辦一個“會刊”的想法。單是這個想法本身,并不值得驚奇,值得驚奇的是,譚進們從一開始就想把他們的“會刊”辦成一張正規的報紙。一個無品無級的青年電子愛好者協會居然要辦一張報,說給誰聽誰都會認為是做夢。
就是這樣一個在別人看來是做夢的事,居然被他們部分地變成了現實。他們通過成都團市委,以其下屬成都市青年自學咨詢站和成都市青年電子技術協會的名義申請到了一個內部刊號。接下來,他們每天晚上便聚在某個朋友的家里,廢寢忘食地策劃、編輯。他們請省政協主席楊超給題寫了報名,請中科院學部委員、著名電子專家劉盛鋼寫了支持文章。沒人能畫電路圖,他們費盡周折在勞改農場找了一個已服刑期滿的“文革”前的大學生。為了找到一家最便宜的印刷廠,他們利用星期天幾乎跑遍了整個成都。終于,《電子文摘報》(月報)試刊第1期于1984年10月15日送到了成都的青年電子愛好者的手上。
這第1期報紙的問世,令譚進和他的朋友們興奮了一陣。但興奮過后,他們又陷入了焦慮。畢竟,辦報紙要錢,而他們有的只是青春和熱情。他們的報紙第1期就印了7000份,但由于是內部刊號,不許打廣告,不準公開銷售,一下子就賠了幾百元。幾百元在今天聽起來微不足道,但在人們的月薪只有三四十元的當時卻是個大數。這張報紙無異于一個先天不足的孩子,一出生就面臨著天折。
病急亂投醫,譚進想了個“以書養報”的偏方,將協會中一班弟兄搞的小發明編成一本《電子制作成果專輯》向社會發行。似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這本專輯竟賣出3萬冊,總共賺了2200多元錢。
錢的問題得到了暫時解決。但報紙在出了第3、4期合刊后,由于朋友的分化,還是停刊了。
兩“死”兩“生”的成長
是在接到市委宣傳部的一份通知后,譚進才意識到,《電子文摘報》雖然只出過4期,停刊也已兩年,但自己和她的感情已然很深。那份通知說,凡一年以上不出刊的報刊,此后將一律停刊。就像一個母親聽到醫生宣布自己的孩子得了絕癥一樣,譚進在絕望中生出了要想盡一切辦法將報紙救活的強烈愿望。
他再次找到團市委,請團市委出面向省委宣傳部打了復刊報告。為了使報社像個報社的樣子,他還向團市委要了一間由廁所改成的六七平方米小屋作“編輯部”。此后,他在公安局的同事們發現,每個中午他都要“失蹤”,下午下班后往他家里打電話也很難找到他。不久,復刊的《電子文摘報》又回到了久違的讀者的手中。
回憶起復刊那段日子,譚進的表情很凝重。他說:“那時候,我又要上班,又要上電大,編報紙編書全是靠熬夜,很少能在晚上一點鐘以前睡覺。為掙錢養報,我又編了一本《電子制作成果專輯續集》。這本續集賺了7000多元錢,使報紙得以熬過了大半年。”
1988年春天,譚進又接到一個“兇訊”——由于在報刊整頓中發現《電子文摘報》曾停刊兩年,此次將不予登記。情急之中,他采取了一個最不是辦法的辦法——每天到單位露一下面后就跑到市委宣傳部報刊處處長的辦公室靜坐。心誠所至,報刊處長感動之余終于高抬貴手。問譚進記不記得跑了多少次,他笑著答:“數不清了,反正是把人家跑煩了。”
爭得了報紙的合法生存權,譚進請示團市委同意,向社會公開招聘了幾名編輯和工作人員。為穩定軍心,他不敢暴露自己只是業余兼職的身份,每天都巧妙地在公安局和報社中間打穿插。最后,由于實在是分身乏術,他才向單位打了請調報告。
但他的請調很不順利,市公安局不放——他是單位的技術能手。處長和科長找他談話,說很快就發展他入黨,不久就可提拔。他笑笑,還是鐵了心要走。他甚至找在醫院的朋友給開了一張假證明,說他心率過速,不宜再干公安工作。
拖了一年多,譚進終于在1989年底調進團市委,更準確地說是調進了他自己的報社。在這軟磨硬泡地爭取調動的一年多時間里,除了每月正常出報,他還領著手下的編輯們先后編了《國內外黑白電視機特殊故障檢修333例》等十余本書。這些書都是由他自己一個人反復審校。他的認真負責,贏得了與他打交道的各家出版社的信任。自此以后,他主編的電子類圖書,在這些出版社出版都獲得免審。一道差點沒翻過去的“坎”
1991年,譚進碰到了一道差點沒翻過去的“坎”。
他的一位手下人由于私欲沒得到滿足向市財政局“三查辦”寫了一封匿名信,“舉報”他貪污。這一封只貼4分錢郵票的信果然引起了重視。檢查組來報社前前后后查了3個多月。
對于檢查組的到來,譚進這樣坦誠以告:“我說是誣陷,你們也不會相信,那你們就查,我一定配合。如果查出來我真的貪污,我進監獄就是!”話雖然這樣說出了口,但在那幾個月中,被誤解而又無法申辯的委屈還是時時充塞了他的心。他承認,那時他有很多個無眠的夜晚,想著自己幾年來沒日沒夜地為報紙操勞,1990年正式調過來以前沒在報社拿過工資,主編了那么多書沒拿過稿費,結果竟受到這樣的冤枉,他曾在無人處哭過,不只一次生出過撂挑子走人的動搖。
在他感覺最無助的時候,是同事們的信任給了他慰藉。在一次全社會議上,他在介紹了被查的情況后宣布:“報社現在的狀況不好,大家要信得過我,就繼續留下來干,要信不過,愿意離開的可以走,我一點不怪你們!”讓他感動的是,在那一段時間沒有一個同事離開,而且大家在工作中都比平時要主動自覺。
仲夏時節,檢查組的人告訴譚進:“你這些年編書的稿費應該有七八萬元,你還是領了吧!”當聽到檢查組的人這樣宣布時,他的眼淚如泉地涌出了眼眶。事后他總想,當時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呢?想到后來他才明白,那眼淚是無法管住的,作為一個吃苦受累只是想干成點事的人,他實在太需要管事的人的理解了,無論這種理解是以什么方式或在多大程度上表達出來。
受過這幾個月的委屈,譚進在性格上又成熟了許多。他由此悟出,時間能說明一切問題,也能成就一切事情,關鍵是要有耐性,時間最終只成全有耐性的人。
在領著同事們又苦撐苦熬了兩年之后,譚進的耐性終于得到了回報——在1993年底同時拿到了一報一刊(《電子文摘報》和《家庭電子》雜志)兩個公開刊號。這在嚴格控制刊號發放的近幾年,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有人問譚進是不是有什么“通天”的關系,他答:“我要有‘通天的關系,還用得著辦這么多年的內部發行?”最能說明問題的還是四川省新聞出版局一位處長的話,他在一次會上談起譚進和《電子文摘報》時動情地說:“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報紙,我們不支持還支持什么?!”
中國報業的一個奇跡
在旁人看來,譚進的事業現在正如日中天——
已改為周報的《電子文摘報》期發量今年達25萬份之多;才創刊兩年的《家庭電子》雜志發行量也已高達20余萬份;另外,他們每年編輯出版幾十種電子類圖書也深受社會歡迎。
從前只有他一個“光桿司令”的報社,現在已發展到80多人;除報刊編輯部的各個職能部門外,還成立了兩家公司、一個書店和一個印刷廠。
最近,報社又在市區買下了一棟新樓的一層半作辦公場所……
但所有這些,在譚進看來都只是他的事業的開始。
在他的心里又為報社的明天勾畫了這樣一幅藍圖:成立一個電子出版社;建一棟電子大廈。
所有了解譚進的人聽他描繪這幅藍圖,都不認為他是癡人說夢。
他一直這樣自勉:“拚搏是一種好的生存狀態!”現如今的他還像從前一樣是沒日沒夜的“工作狂”。
他還有一句很耐人咀嚼的“格言”:“人之初,性本懶i要他干,就得管。”幾年來,他“管”出了一套卓有成效的制度,并“管”出了一支和他一樣同是“工作狂”的員工隊伍。
他承認,他的管理相當苛刻。他的員工全是拿效益工資,第1月沒完成定額,可借下月工資,下月再沒完成,可借第3月工資,第3月再沒完成,就得自己離職,離職前還需將所借的工資連本帶息還上。
面對如此嚴厲的管理,想吃大鍋飯的和沒能力的人自然呆不住,而想干事也能干事的都留了下來。
好幾個在報社干了幾年的年輕人坦言,他們現在都閑不下來了,一沒事干就心里發慌。他們還說,他們為一從學校畢業出來就能在“譚老”的手下工作感到幸運,他們深信這段經歷是一輩子可以受用的財富。
聽他們稱譚進為“譚老”,記者才想起問他的年齡。其實,他并不老,才36歲。問他從這個稱呼里聽出什么,他微笑著答:“有畏有敬!”看得出,對這個稱呼,他很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