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兒尋找社會公平？

楊曉升 高書生

一句老話:見了女人莫問年齡,見了男人莫問收入。

一句新話:單位換一換,收入翻一番。

問你問我又問他:對自己的收入滿意嗎?

十有八九噘著嘴答:不滿意!

世界矚目飛速發展的中國經濟，中國百姓卻日益痛感分配不公貧富懸殊。面對發育不成熟的市場經濟，日漸富裕的中國人強烈呼喚再普通不過的市場規則——公平競爭！

楊曉升：眾所周知，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實力迅速增強，居民的總體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但與此同時，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現象也日漸突出，而且成為目前公眾關注的焦點之一，這就是與每一個居民的利益息息相關的收入分配問題。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高書生：改革以來，收入分配始終是各界人士關注的熱門話題，核心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分配不公。改革初期，由于個人收入的來源和形式較為單一，除了工資之外，幾乎沒有額外的收入渠道，所以，為了晉升一級工資，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有時爭得“面紅耳赤”。工資晉級中的不公道、不合理的現象，也就成了人們在街頭巷尾、茶余飯后談論較多的話題。到了80年代中后期，隨著工資之外的收入逐漸增多，尤其是某些人憑借非勞動手段“一夜之間”成為“暴發戶”。令公眾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是：先富起來的為什么偏偏是這類“不勞而獲”者？進入90年代，尤其是最近兩年，伴隨著我國產業升級加速和國有經濟進行戰略性調整，一方面不景氣企業和下崗職工的數量逐年增加，城鎮貧困人口的數量和困難程度有所增加，另一方面某些壟斷性行業的分配幾乎失去控制，一些人的消費水平與其收入水平很不相稱。高收入與低收入的反差，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日益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

楊曉升：自80年代以來，居民收入差距正呈加速度地擴展，越是收入高的有積累的個人，其收入增加和財富積累的速度也越快；相反，越是收入低的個人，增加收入的機會也比較小，“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的“馬太效應”已經較明顯地出現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此外，現在還有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那就是“換個單位上班，收入翻了幾番”。應該如何評價這種現象，你認為當前分配領域最突出的問題和矛盾是什么？

高書生：對于當前收入分配中存在的問題，各界人士都會作出自己的判斷。從公眾關注的焦點看，較為突出的問題主要有兩個：一是分配秩序混亂，某些壟斷性行業的分配甚至失去控制；二是收入差距的不合理擴大，某些高收入者并不是通過誠實勞動和合法經營先富起來的。

分配秩序的混亂是改革中的“頑癥”，早在80年代中后期，公眾對這個問題就“頗有微詞”。當前分配秩序混亂的根源在哪里？一是壟斷性的行業或部門的分配失控，二是機關事業單位大面積的創收。

產業的不斷升級是經濟發展的結果和希望所在，對于我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來說，產業升級的速度之快，有時是我們“始料不及”的。80年代中后期，彩電、冰箱等家電行業可謂“熱門產業”，這些行業的職工收入相對而言要高一些。然而，不到10年的光陰，金融保險、郵電通訊等行業“取而代之”成為令人羨慕的高收入行業。對于這種優勢產業“斗轉星移”的現象，任何怨恨都是無濟于事的，優勢產業的職工獲得較高的收入是無可厚非的?，F在的問題是，某些優勢產業不僅職工工資水平明顯高于其他行業，而且工資之外的收入名目繁多，數量超出其他行業職工的數倍。創收是改革中的新名詞，本意是指事業單位在財政困難的情況下，通過收費等方式彌補事業發展資金的不足?？梢哉f，允許創收是沒有辦法的辦法?，F在的問題是，創收已不僅僅是事業單位在財政之外獲得資金的方式，而且某些政府機關也加入創收的行列。大面積的創收不僅是“三亂”（亂收費、亂攤派、亂罰款）的根源，而且是當前分配秩序混亂的根源，更是產生腐敗的溫床。據有關部門估計，目前面向企業的“三亂”項目多達3000余種，約占企業利潤的60％以上。1998年，行政部門亂收費的規模大約在5000億元左右，相當于國民生產總值的7％。體制外創收的相當部分通過各種方式轉化為職工的工資外收入。從造成收入差距擴大的主要原因看，當前收入差距的擴大已經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第一，當前收入差距的擴大主要不是市場經濟帶來的，而是市場機制不充分、競爭機會不均等、市場規則不健全等原因造成的。第二，城鎮居民的收入差距主要不是工資分配帶來的，而是工資外收入的不平等分配引起的。工資分配中的報酬與貢獻脫節，壟斷性行業、部門和單位的職工所獲得的工資外收入極度擴張，日益引起公眾的心理失衡和強烈不滿。

窮了，百姓不能容忍；富了，人們也有牢騷。面對業已存在的新的分配不公和貧富差距，中國政府高度重視并正全力探尋醫治良方……

楊曉升：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居民總體上的收入都普遍提高了，生活水平也有了長足的提高，這是誰都難以否認的事實?？善婀值氖?，現在百姓中的牢騷反而多了，一位科學家出身的全國政協委員曾對我講：把國有資產變成個人資產是造成牢騷的原因，現在居民之間的收入所得已經難以體現按勞分配的原則，應打破分割國有資產這塊肥肉的格局。改革必須盡快改掉灰色收入，還原以工資為主體的分配體系?？梢哉f，這位政協委員的態度代表了普通百姓要求理順分配關系的強烈呼聲。那么，政府對當今分配領域中所出現的問題的基本態度如何？

高書生：黨中央、國務院十分關注收入分配問題，中央領導同志多次指示解決分配領域中出現的突出問題。在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上，江澤民總書記指出：“要把調節個人收入分配、防止兩極分化，作為全局性的大事來抓。要區分不同情況，采取有針對性的措施，保護合法收入，取締非法收入，調節過高收入，保障低收入者的基本生活。”目前分配領域存在的突出問題，直接關系國家宏觀調控的能力，關系企業發展的后勁，關系社會的穩定和國家長治久安，必須把解決分配領域的問題提到重要日程。江澤民總書記在十五大報告中又明確指出：“取締非法收入，對侵吞公有財產和偷稅逃稅、權錢交易等非法手段牟取利益的，堅決依法懲處。整頓不合理收入，對憑借行業壟斷和某些特殊條件獲得個人額外收入的，必須糾正。調節過高收入，完善個人所得稅制，開征遺產稅等新稅種。規范收入分配，使收入差距趨向合理，防止兩極分化?！?/p>

楊曉升：你認為應該如何解決當前分配領域中存在的突出矛盾？請談談理順分配關系的基本思路。

高書生：在我看來，當前收入分配的主要矛盾，主要集中在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體制內與體制外。當前收入分配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體制外分配和體制外創收所造成的。造成收入分配過分向個人傾斜的主要原因，是壟斷性行業制度外分配的失控；造成城鎮居民收入差距過大的主要原因，是某些部門和單位的工資外收入過多過濫；造成分配秩序混亂的主要原因，是特殊行業的體制外分配和機關事業單位的體制外創收。

第二，壟斷與競爭。在個人素質存在差異的條件下，充分的市場競爭常常會引起收入差距的擴大。但是，由于競爭機會均等、競爭規則健全，社會成員對這樣的收入差距擴大是可以容忍的。然而，我國當前收入差距的擴大，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市場競爭的結果，相反是由于壟斷破壞了市場競爭規則，從而使競爭機會不均等造成的。特別是處于優勢行業的國有單位在吸納就業方面采取了壟斷措施，如只招收本系統子女就業等，因而出現了即使是勤雜工在這些單位的工資或收入水平也不低的現象。

第三，財政與創收。當前的財政困難造成政府機關的行政經費緊張和事業單

位的事業經費短缺，機關事業單位從財政預算之內不能獲得足夠的經費，必然從預算之外尋求生財之道；當前的財政困難還造成機關事業單位職工工資增長的“財政一票否決”，制度內工資增長受到財政困難的極大限制，使得一些單位在內在利益驅動下通過各種創收來增加個人收入。

第四，市場與政府。收入差距包括兩大類：一類是由于個人自身素質上的差異所引起的收入差距；另一類是由于個人生活在不同的地區，以及就業于不同的行業、部門，或者從事不同的職業所引起的收入差距。對于第一類收入差距，在任何國家都是存在的，市場機制對解決這類收入差距是無能為力的，相反它只能擴大這類收入差距。因此，政府有責任充分介入，比如通過普及教育而盡量縮小個人素質上的差異，通過最低生活保障而保護競爭中的弱者等；對于第二類收入差距，政府的作為顯然不如市場大，因為市場機制對調節地區之間、行業之間以及職業之間的收入差距，明顯要比政府調節的效果好。當前地區之間、行業之間以及職業之間收入差距的擴大，恰恰是由于市場的地區分割、部門分割以及全國統一的勞動力市場尚未形成所造成的。根據對當前收入分配狀況和矛盾的基本判斷，近期內需要采取的對策，包括進一步清理預算外收入和工資外收入，加強個人所得稅征管，加快建立城鎮最低生活保障線制度，進一步實施再就業工程等。采取上述對策的目的，在于緩解當前收入分配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徹底解決當前收入分配中存在的突出矛盾，還必須圍繞當前收入分配的矛盾焦點，繼續深化收入分配改革，以實現收入分配的體制轉軌和機制轉換。

分配領域中當前最突出的問題概括起來是“斜、大、亂”?！靶薄本褪菄袷杖脒^分向個人傾斜；“大”就是部分社會成員之間收入差距過大；“亂”就是分配秩序混亂。改變這種現狀的根本在于權威部門的齊心協力統籌協調

楊曉升：我注意到今年上半年，國家體改委副主任王東進在北京向媒介談到理順分配關系時，曾指出當前最突出的問題是“斜、大、亂”三個字，并透露今年收入分配方面的主要任務，概括起來就是“深化、完善、整頓”六個字，今年要突出解決的重點問題是某些壟斷性的行業和某些特殊行業收入過高的問題。請介紹一下這方面的工作目前進展如何？

高書生：國家體改委十分重視收入分配問題。今年3月，國務委員、國家體改委主任李鐵映同志提出，要認真研究收入分配方面的問題，特別是要研究如何建立收入分配的調節機制；國家體改委黨組也將收入分配課題研究列入今年的工作要點。今年4月，國家體改委組織召開了“收入分配理論與政策研討會”，就當前收入分配中存在的問題及解決辦法進行了深入的討論。由我司承擔的關于收入分配方面的研究課題，目前也已經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我們正在組織力量深入研究有關對策。

楊曉升：能否介紹一下你們的階段性成果？高書生：我們認為，解決收入分配中存在的突出問題，需要從以下四個方面著手，即發揮市場機制作用、深化分配體制改革、完善分配調節機制、整頓收入分配秩序。發揮市場機制作用：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基礎性作用，目前需要對壟斷性較強的行業加強管理，建立和完善統一的勞動力市場，為企業之間以及勞動者之間的公平競爭創造條件，建立、促進不同行業逐步形成平均利潤率和合理的工資水平。深化分配體制改革：當前深化分配體制改革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推進收入分配貨幣化的進程。收入分配貨幣化，說到底就是把過去帶有供給制性質的實物收入，逐步納入到貨幣工資中去，使勞動報酬工資化。當前收入分配貨幣化進程中的突出問題，一是國有企業的“雙重支出”制約工資化、貨幣化進程。所謂“雙重支出”，是指國有企業既要為職工建立住房公積金以及個人賬戶（企業或單位用于這方面的支出占職工工資的15％左右），又要承擔為職工興建住宅、維持自辦醫院運轉等方面的費用。二是社會化服務滯后制約工資化、貨幣化的進程。在建立現代企業制度過程中，各級政府在分離企業辦社會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是總體上看，目前社會的接納能力還不夠強，還不能承受國有企業將目前所承擔的實物福利推向社會。因此，需要國家在改革過程中對此統籌考慮，為收入分配貨幣化創造條件。

完成分配調節機制：主要是運用稅收和轉移支付等手段，調節過高收入、保障最低收入。當前的重點應該是加強和改進個人所得稅征管，同時還要積極探索對高收入者在收入、消費、財產諸環節進行全面有效的稅收調節。比如，對只有高收入者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或高檔消費品，開征特種消費稅；對不動產、金融資產收益和財產繼承，開征房產稅、利息稅和遺產稅、贈與稅等等。保障最低收入是保持社會穩定的需要，當前尤其要重視低收入者和困難職工的救助和保障。

整頓收入分配秩序：收入分配秩序混亂，主要是由于不規范的分配造成的。這種分配的資金來源，一是某些特殊性行業在行業壟斷和行政壟斷情況下所形成的超額利潤，二是某些機關事業單位的創收收入。因此，整頓收入分配秩序的重點應該是，建立公平競爭機制，反對行政壟斷，打破行業壟斷；進一步清理預算外收入，堅決取締政府機關的各類創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