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立平
小時候,我是個頑劣的孩子。諸如爬人家屋頂偷核桃被當場抓獲、在學校和同學打架被罰面壁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甚至為了逃學,我還故意把書包溺到水里。為有我這么個孩子,我的父母傷透了心,卻又無可奈何。而我倚仗著父母的無奈更加肆無忌憚。父親惱怒的時候就揚言要把我關到精神病院去。在我心中精神病院是個非常恐怖的地方,于是我就不吃飯,不說話,坐在桌前,等母親回來便大哭著撲到她懷里,鼻涕眼淚弄母親一身,然后指著父親說:“他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為強迫我讀書,每到假期、父親總要給我布置許多習字作業和應用題。那時對父親的折磨我簡直惱怒到了極點。草草應付完習字溜出去,不一會兒就是黃昏了。吃過晚飯,我立刻爬上床就睡,心里祈禱父親發慈悲不要叫醒我。記憶里,父親總是很晚才下班,得知我沒有完成應用題,必得把我從床上揪起來。我在睡眼蒙朧中一邊做題,一邊委屈地怨恨父親。也終于在這怨恨中,期末考試我考到了全班第一名。
父親其實也是很愛我的。那時母親在很遠的地方上班,我的飲食起居就全由父親照料。每天清晨,他照著畫冊上的小姑娘,笨手笨腳地給我扎羊角辮,前面還要梳上一排劉海兒。梳完頭,父親就給我吃羊肉泡饃。深冬的早晨,屋外堆著一尺厚的積雪,屋里的火爐上煨著羊肉湯。父親忙碌著,切胡蘿卜,撕餅,再放進香萊。我一口一口地喝著羊肉湯,覺得那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我上學的地方離家很遠,要沿河走上多半個小時。我常常被那條神奇的小河迷住,拔幾棵甜草,拾幾塊石頭或者一塊塊能刻字的粘土放進書包。父親每天都要檢查我的作業,可每次都要在書包里摸索半天才能摸出皺巴巴、臟兮兮的作業本。父親瞪著我,對我重復著每天都要說一遍的話——“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進書包。”我不理他,認為他這樣蠻橫地翻我的書包沒道理。
如今我已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小時候的那些摩擦消逝已盡,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更讓父母頭痛的事。我喜歡外出旅游,父親警告我說外面有很多人販子,好像我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可我四五歲的時候,他從來沒擔心過我會被別人拐走。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父母偏以為只有他們才能給我幸福。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大哭大鬧,父母對我也不再大聲訓斥,可矛盾積成了一座火山,表面看來平靜,卻隨時隨地都會爆發。當我可以不再被半夜抓起來做應用題的時候,我一樣不能睡去,盯著窗外黝黑的樹影和樹影篩落的月光,眼里溢滿了淚。
矛盾發展到白熱化是我有了男朋友之后。父親尤其暴跳如雷,他不能容忍自己年輕秀逸的女兒跟那樣一個毫不出眾的家伙在一起。我一貫的蠻橫、固執體現得也更充分。有一段時間,我幾乎與父母反目成仇,吵架、絕食、自殺,能用上的法子全用上了。母親不忍我的日益消瘦和孤軍奮戰,終于先敗下陣來。可父親似乎不為所動,倒要看我還會使出什么花招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吵不鬧也不理父親,因為冷漠是最好的折磨他的方法。有—天,我下班回家,正碰見父親騎著自行車買菜回來。本來我打算低下頭擦肩而過,父親卻扭過頭來說:“上來,我帶你回去。”我蹦上去,車子猛地歪了幾歪,父親努力平衡著。小時候父親也是這么帶我的,可那會兒不管我怎么用勁兒蹦,車子晃都不晃一下。我一下子覺得父親老了。抬眼看見楊樹上一只長尾鵲兀立著,發出蒼涼的叫聲。那是一只老鵲,沒有小鵲陪它。
我知道我和父親之間的戰爭還沒完,可那—刻,我的感動是切切實實的。父親很愛我,不管我做些什么,他終于不能狠下心來怪我。20多年來,一直是這樣。(作者通聯:454171河南省少年管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