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等你團圓

周敬賢

小時候，爸曾對我和哥哥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你們培養成大學生。只要你們肯學，爸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你們供到底。”

當年爸讀書的時候，在班里一直是頂頂拔尖的人物，無奈陰差陽錯，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夢想中的大學失之交臂。而后就是十年浩劫，未能實現的大學夢就這樣成了爸一生的遺憾。之后有了哥哥和我，爸又有了希望。

哥的成績一向出眾，在學校是有了名的好學生。爸看了哥從縣城中學寫回的信，樂呵呵的，走路腰板直直的，他看到了希望。但很快，爸就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錢。爸是個民辦教師，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剛夠家里貼補些油、鹽，要供兩個孩子念書、讀大學，這么一丁點錢是遠遠不夠的。爸決定跟鄉親去打工，挖煤窯。下窯是極危險的營生，但每個月能掙幾百塊錢。那天，我去送爸，第一次看見爸流下了眼淚。爸舍不得這教書的營生，可沒辦法，家里窮啊。為了我們念書，年近50的爸放下教了半輩子的課本，千里迢迢去打工了。火車啟動的一瞬間，我追著火車嚎啕大哭，爸爸！

哥不負眾望，考上了大學。拿到通知書后，怕爸收不到，哥一連發了3封信給爸，希望走前見爸一面。爸趕回來時，哥已開學走了。那晚爸抱著哥的棉被哭了一夜，激動得像個孩子，爸太高興了。住了兩天，爸又要走，走前再三叮囑我：爸辛辛苦苦就是等這么一天，爸希望很快聽到你考上大學的消息。

爸一走很少回家，即使逢年過節。我知道，爸是舍不得那來回的路費和耽誤的工錢。

兩年后我終于也考上了大學。我知道爸的期待，忙拍了兩封電報，希望爸能快點回來。那些日子我每天早早站在村口，等著接爸，想著爸滿面春風的樣子。我要親口告訴爸：您的愿望實現了，我也考上大學啦！

然而我等來的卻是煤窯倒塌的噩耗——爸被壓在下面再也回不來了。

爸的貼身口袋里有兩封信和1500塊錢。其中一封是哥寫給爸的：親愛的爸：

很想您。又快放假了，馬上就能回家了。今年考得也不錯，您放心，兒子不會給您抹黑的。

爸，你是不是又瘦了？快50的人了，干活別太拼命。而且我們的苦日子就快到頭了，等我畢業了，我供弟弟念書，到那時您就不必這么辛苦了。爸，這兩年您在外面，我們父子沒見上幾面，我知道您不肯回家是為了多掙點錢供我和弟弟讀書。可是爸，我們團聚的機會不多了，我畢業分配工作后就沒有假期了，求您了，爸，今年春節回家吧！全家人都在等著您吶……

另一封，是爸寫給我的：愛兒賢：

前天收到你的電報，一連兩封，爸太高興了，請礦上的工友喝了酒，這是爸一生中最奢侈的行動了，但爸高興！值得！

其實早想給你寫信，可又怕影響了你的情緒。現在好了，你沒令爸失望。

爸有你們兩個好兒子高興啊。你哥來信責怪爸回家少，爸是想多給你們掙點錢好好讀書哇。這次你走爸就先不回去了，春節等你們放假了，爸一定回去，團團圓圓過個年，你們假期有多長爸就陪你們多長，把以前的都補回來。

賢兒，上大學了，不要愁錢的問題，該花的地方千萬別舍不得。飯要吃好，別搞壞了身體，不然怎么安心學習？爸身體很好，自從你哥上了大學，爸就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現在你又步入大學，爸臉上有光啊，礦上誰不羨慕爸有兩個好兒子？爸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舒服，晚上睡覺都會笑……放心念書去吧，爸送你句老話：有志者事竟成！

另匯回1500塊錢，先帶著，又快開支了，到時爸再給你寄去。兒，多給爸寫信，看你們的信，是爸最幸福的事兒。

我在爸墳上守了3天3夜，哭干了眼淚。臨走，媽手顫抖著將一疊錢放進我的背包，那是爸一點一點攢出來的血汗錢，還有爸用命換來的撫恤金……